抵達千千鎮時日頭正好，一行人于滑滑酥對門尋了家客棧落腳，季秋楓上樓後大門一閉，底下的弟子便開始發饞了。
告與重蓮後，十個八個盡都出門看稀奇享美味去了，隻有玉陵川偷偷跑到季秋楓房間，言談什麼不知，不多時二人一同出了門。
民富物豐的小鎮人潮擁擠，出門後繞過集市，緣幾條小巷穿行，便抵臨一方衰敗逼仄的小院落。
季秋楓不曾上前，他玉身長立，盯着不遠處那些玩陀螺的小孩子出神。
“不對不對！你要抽它才能轉！”
“我抽了呀！”
“你抽的不對！！”
一群人圍成一個圓，拿着細長軟和的藤條嘻哈大笑，玩累了就坐在一起閑聊。
那幾個小孩子突然看到他，一下子眼睛睜得溜溜圓。有的是在看他的人，而有幾個則是好奇他手裡的包裹，個個小臉酡紅，怯怯的不敢上前。
隻低低私欲：“他好高啊！”
“他的頭發居然是白色的哎！”
“他好好看啊，就像神仙一樣！”
其實連季秋楓的臉也未看清楚，因為遮面擋住了，隻能看見一雙狹長好看的鳳目。
玉陵川出來得很快，不待季秋楓問詢他便開始彙報情況，大約是杯水車薪，情況不容樂觀。
“嗯。”季秋楓把手裡的包裹給他，道：“拿去給那些孩子吧。”
是一些糕點小食，還有些小孩子喜歡的糖果耍件兒。
分得糖果零食，孩子們盡皆笑逐顔開，歡喜之下再看他們兩眼，便愈喜愛。
小孩子的愛與恨皆是如此簡單純粹，高興便是愛，不高興就是恨，不慘雜質，純稚而幹淨。
“師尊…為什麼我們要偷偷出來啊？”
幾乎每一次都是這樣，隻有他們兩個知道，季秋楓隻會叫他不要多言。
“難道你想被别人記住麼？”
“啊？不是太想吧……”
玉陵川雖不明白這兩者間有何關聯，但他的理解是——做好事應該不留名不求回報，認為自家師尊如此教誨他。
這人從來就是這樣，不喜講什麼長篇大論，隻用行動表明自己。
他大概明白為什麼月芊秋堅持要将他送入季秋楓門下了——玉梧仙尊看起來兇神惡煞鐵石心腸，實則并非如此，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良善，因為就算做了善事也不會四處嚷嚷，宣揚自己功德無邊。
季秋楓步子不疾不徐，楓紅發帶輕揚，暗紋間紅衣袍垂擺有緻，端的是清冷俊逸仙者之姿。
“——杵着做什麼？還不跟上？！”開口仍是毫不溫柔。
玉陵川快步奔去：“師尊，我們接下來是不是要去霍府了？”
季秋楓不回答，而是問：“阿離同你住一間房？”
“本來是要住一起的，後來說是有空房間，離商師兄就搬過去了。”
他們離去不久，另一個少年匆匆跟上，為了不被發現，他走得算是緩慢，如果前面那兩人再慢些他就隻能停下來。
玉陵川的疑惑其實同他一樣，為什麼做好事要偷偷摸摸呢？是有苦衷還是……
好像之前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宛如一塊狗皮膏藥貼着他，怎麼扯都扯不掉。
——不止我，你也一樣好奇不是嗎？
懸壺濟世為什麼不大大方方的？
他不過做了幾年仙尊，哪裡來這麼多錢呢？
像是一隻勾子，一劑瘾藥，非要他下定決心去弄明白這些事，他晃晃頭，盡力将這些聲音抛諸腦後。
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嗎？！我信他！永遠信他！！
然後那個鬼煞般的聲音就笑了，譏诮意味十足。
愚蠢至極！！
回到客棧發覺嶽離商不見蹤影，季秋楓候在他房内，待了半晌人才回來。
“去哪兒了？”開口即長者質問的語氣。
“四處逛了逛。”
嶽離商買了幾樣零嘴，糕點隻有羅漢疊，其他是一些水果。
遞上梨子，季秋楓看都沒看便道：“我不喜。”
水果中他最讨厭梨子。
遞上葡萄，季秋楓這次看了眼：“我不吃。”
最後是紫紅間雜顆顆圓潤的李子，季秋楓抓了兩顆入口，咬起來嘎嘣脆。
“兩個時辰後前往霍府，不要亂跑。”
丢下這句人就走了。
目光凝在梨子上盯了會兒，嶽離商眼睫低垂，忍不住想些有的沒的。
以前季秋楓分明是喜愛的，現在他買來卻說不喜。可那日衛何給的葡萄又吃得那麼歡，這不擺明了是讨厭他，厭屋及烏。
嶽離商拿起一顆李子嘗，激得他眉頭緊皺，險些酸倒牙。比起李子，他還是更喜歡酸酸甜甜的梨子。
蜀中人喜酸喜辣，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他吃辣還行，太酸的受不了，所以這一包李子全都裝好，打算給季秋楓送去。
用過晚飯一行人才前往霍府，季秋楓并未怎麼叮囑，隻是事先給弟子們服下丹藥，而後才道：“萬事謹慎，不得大意。”
霍府門前匾額高挂，兩盞紅紗燈籠将息未息，透出幾許昏黃光亮。這種光亮最招蚊子，越是靠近蚊子越多。
有好幾個弟子都招蚊子咬，路上免不得鬧出動靜，季秋楓信手一揮，登時處理得幹幹淨淨。
油漆大門緊閉着，仿佛一絲光亮都擠不進去，重蓮敲了好幾下才有人來開門。
來者是一位老管家，須發皆白，背稍微有些駝，看着神情還算不錯。
“是碧海生的仙長吧？總算等到諸位來臨，歡迎歡迎！快請進！”
方至庭中便被一道聲音吸引，衆人一同看過去，檐下的燈籠忽的掉落。
明顯是茶盞摔碎的聲音，緊接着女人氣吞山河的嘶嚎聲振聾發聩：“啊啊啊！霍光才你混蛋！！”
嘭——！
門被一腳踢開。
錦服玉裝的男子大步流星，打着哈欠出門。他徑直穿過庭院進入對門，像是沒看見有人。
管家早已見怪不怪，也不管仙長是否會怪罪禮數不周，直接引他們前往堂屋：“仙長請往這邊。”
“方才那是……”弟子們小聲嘀咕。
管家道：“霍少爺和十七夫人。”
十七…夫人？！！
想到前面還有十六位，一衆弟子無不感歎。傳言果真不錯，霍少爺纨绔子弟一個，萬花叢中過，别說片葉，便是晨露亦沾其身。
穿過陰風陣陣的長廊，左彎右拐才到堂屋。管家吩咐小厮呈上熱茶，又依慣例拿出名冊。
“府中各夫人名字籍貫盡皆謄錄其上，請仙長過目。”
根本不用翻開看便知數字駭人，季秋楓大略估計怎麼也得有二十來位，翻開一看果真如此，死的活着都算上，不多不少恰好二十五個。
從大夫人到二十五夫人，名冊上每個夫人的大緻情況都詳細介紹，大到家中情況何時入府及緣由，小到個性喜好卧處，事無巨細皆錄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