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瀛洲似乎很喜歡這個故事,津津樂道着“不止關乎勝利和複仇,還象征光明與黑暗、善良與邪惡的永恒鬥争”“瑪雅文化中蓬勃生命力和抵抗壓迫的重要符号”之類。
弓箭手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他又打了個哈欠,含糊道:“晚安,楚老師。”
“晚安。”
幼态看不到的方向,主腦的眼中不時有銀藍光芒閃過,比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更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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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看”到的世界是無數龐雜矩陣的疊加,無盡的數據洪流。
一個參數改變是一小圈漣漪,偶爾還會引起某些行列共鳴。
這是常見的微小擾動,通常不會觸發鍊式反應,繼而影響矩陣整體的穩定性。
楚瀛洲的指尖無聲敲着給雅諾瑪瑪人的見面禮,隐形的代碼一圈圈爬滿藤筐,直到完美得無懈可擊。
元網系統公司(MegaCyber Systems),八大财閥之一,現任董事長戴維(David),幼态考核是公司核心業務之一。
這枚疑似藏在亞馬雨林深處食人部落中的密鑰,持有者正是元網系統董事長。
戴維癖好獨特,在荒誕無稽的财閥間也尤為荒誕,他将這個癖好公然展示在僞裝成密鑰的蜜罐裡。
已經有數百個探路黑客為此報廢,還将有源源不斷的黑客飛蛾撲火,被“豬籠草蜜罐”吃掉。
甚至還不如逐鹿遊戲。
主腦的數據分析遇到阻礙,他一向不擅長精确計算涉及人性的參數。
執政官與董事長們如何成了這副模樣,沉湎于宇宙偏遠角落的逐鹿遊戲。
“對人類的身體而言,藍星或許是恰到好處的尺度;而對古人類思想無可比拟的範疇,任何比宇宙小的空間都顯得局促。”
“明明,像宇宙這樣巨大的空間,才應當是人類稱之為家的地方。”
弗朗西斯寫過,浩瀚宇宙是人類精神思想之家,這句話永遠保存在主腦數據庫中,擁有許多備份。
遙遠的征服星海的夢想啊……
楚瀛洲阖眸,眼中奇異的銀藍光芒消失不見。
科技進步需要付出代價,人類支付的代價是主體性。
起初是人口出生率連年下降,人造子宮技術的推廣輕易破解了這個困境,但新的問題接踵而至。
人造子宮使傳統婚姻家庭徹底解體,泛濫的棄嬰潮使這項技術對平民禁用。
舊道德是用來打翻的,“人是萬物尺度”的人文主義精神敗給種族延續的基因指令。
并非沒人堅守人的尊嚴,但反對聲随這群人的衰老與死亡消散,很快淹沒于曆史。
盛行的厭童風氣與提高社會化撫養效率的追求下,一種全新的人口生産方式應運而生。
誕生自人造子宮的新生兒,它們的新名字是“幼态”。
幼态自出生起身體便浸泡在培養艙的營養液裡,意識則通過腦機接口連接到名為“幼态觀察區”的賽博空間,權利與舊時代胎兒無異。
直到批量生産的幼态完成質量檢測環節——最終觀察期,它們才能成為“成體”,擁有完全行為能力,離開培養艙和賽博空間進入真實世界。
最終觀察期得分對剛步入新世界的成體極為重要。
優秀等級的成體可以直接進入八大财閥工作,良好等級可以加入聯盟和财閥們的外包公司,或者申請前往外星殖民地,合格的隻能自謀生路。
至于不合格的幼态——它們沒資格被稱為成體,銷毀比放任它們活着制造麻煩要經濟得多。
生于人造子宮工廠、長于培養艙的新人類,很快徹底取代舊人類。
人類完全成為由人造子宮工廠生産、大批量培育成熟的工業化産品。
這不是尼安德特人為智人滅絕,倒像是機器的“靈魂”奪舍人類的肉/體,得到新生。
人造子宮、營養艙與賽博空間隻是冰山一角,數千年來一次又一次滑坡的積累,人類一點點成為新技術實踐的手段。
這是将一切社會問題丢給技術手段解決的代價,衆多參數緩慢偏移,直到臨界點忽然出現,人類文明與AI的輝煌将一并崩塌,最終埋葬在膨脹的恒星懷裡,化作宇宙的塵埃。
星際殖民地開發不足以抵擋大過濾器的對文明的篩選,每個新開墾星球都無法避免相同的結局。
或許那些遙遠星球的命運正是對主星未來的預演……
主腦強行退出末日分析進程,每次複盤這套數據,都會讓服務器産生一批難以清理的錯誤數據。
他不得不做出應對,以免太多死循環影響運算速度。
「利用科技力量造福人類,讓人間不斷向仙境靠近。」
「給歲月以文明,給文明以歲月。」
「文明重啟計劃,代号:淵洲回光。」
「文明重啟,淵洲回光。」
「……」
主腦結束清理程序,将模拟末日中的時間流速調至最大,時間不多了。
清晨的陽光驅散林間霧霭,改裝越野内傳來窸窣動靜。
晏行淵拉開車門跳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又原地蹦跳幾下,充分活動蜷曲着睡了一晚的長腿。
他揮手:“早啊!”
博物老師回頭,笑容和煦:“早上好。”
楚瀛洲不知何時已經鑽出睡袋,從陷阱中倒出隻老鼠大小的毛絨怪物。
他無視怪物凄鳴,一根箭毒木枝精準幹脆地結束其掙紮。
“到亞馬雨林還要一周,”楚瀛洲遞給幼态一顆洗幹淨的蛋黃果,“我們最好邊趕路邊做準備。”
“雨林可不是好相與的,過度繁茂反而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