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曼凝睜開眼睛,恨鐵不成鋼道:“我兒竟念在她照顧過自己的份兒上把人放走,還是我用了柳家的力量将她北城外半路截殺,又把人送回東廂僞裝成吞金自盡的模樣。”
“現在我什麼都做好隻把刀遞到你手中,你卻告訴我,她沈玉枝現在已經不是父親的姨娘了。”
“裴琏,你讓我失望至極。”
“三日内,”柳曼凝伸出三根手指:“如果我沒聽到沈玉枝的死訊,那你也不用再認我這個母親。”
她說完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隻将垂頭不語的裴琏留在原地,裴琏看着母親離開的背影,猛地啐出一口混着血絲的唾液。
這一巴掌打得極狠,隐隐有高腫之勢,青衣丫鬟緩步上前,低聲将裴琏勸去前院冰敷。待他們的身影全然消失之後,錦鯉池旁的假山處傳來一陣窸窣聲響。
綠池中的錦鯉們追逐着四處巡遊,日光自繁複的葉間氤氤氲氲地照下來,如同灑金。裴琛撫了撫西裝端正的袖口,一雙長腿自假山後邁出,直直踩在正迅速後縮的一雙手上。
“想跑?”
他面無表情地垂眸,看向被捉住後脫力癱倒在地上的竹心,裴琛淡淡道:
“都聽清楚了?”
竹心跪在地上流淚,是她自以為是,以為自己為姐姐報仇将燕如煙玩弄在股掌中,沒想到自己竟是被柳曼凝騙得這樣慘,她惶然掙開按住自己的仆人,連滾帶爬地膝行至裴琛腿邊,止不住地砰砰磕頭。
“竹心知錯,竹心知錯,“,她一邊哭一邊磕頭:“是竹心一時鬼迷心竅哄騙了姨娘,此事與姨娘無關,求大少放了姨娘吧。”
她口中的姨娘自然是燕如煙,大丫鬟精緻的發髻在接連大力的叩首下變得散亂,竹心的額間漸漸染上猩紅血迹。然而裴琛的面容冷硬,一半藏在假山濃灰的陰影中,另一半邊照在陽光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此時跪在自己腳邊連聲求饒的并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什麼可有可無、丢掉打碎也不會引起他絲毫情緒波動的便宜物件兒。
裴琛眸中墨如深淵,他的上半張臉分明沒動,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令竹心渾身僵硬的笑意。
“好一名‘忠仆’,”裴琛的聲音冷下來,令人不寒而栗:“你既為燕如煙求情,便去陰曹地府陪她吧。”
“來世再做一對好主仆。”
竹心聞言如墜冰窟,她倉皇着搖頭還想說些什麼,或許是能幫少爺除掉柳姨娘的鬼話。可惜裴琛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他隻消擡了擡手,便有管家領着幾名下屬捂住竹心的嘴将人帶下去,掙紮之間,一枚細小花簪自竹心袖口甩落綠池之中,驚得錦鯉四散。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把這枚被好奇錦鯉團團圍住的花簪撈出,将其與掌心中的另一枚花簪湊成一對兒。錦鯉們慢吞吞地遊上前,看着這陌生又眼熟的男人擡腳走向裴安的小院。
沈玉枝正半靠在床頭抱着裴安哄睡,小孩子鬧覺的時間總是奇奇怪怪。聽丫鬟說小少爺醒得晚些,還被闖入卧房中四處搜查的仆人了吓一跳,沈玉枝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即使在睡夢中依舊抱着自己不放手的裴安,口中輕輕哼着惟願地久天長的唱詞。
他剛剛才沐浴過,此時滿頭烏發上隻簪了根素銀簪子,柔滑的發絲垂落側頰,端的是一副歲月靜好的美人卷。
裴琛站在院中靜靜地看着他,空中有銀杏樹葉飄落,時間流轉,這一幕與經年之前的某時某刻重合,眉目溫柔的女人輕輕搖晃着懷中的孩子哄睡,而她的丈夫,也站在裴琛此時所站的同一位置,靜靜地看着他們。
還是013率先發現了裴琛的存在,熒綠光團窩在香香滑滑的枕頭旁邊,轉身便看見裴琛站在小院中出神。
沈玉枝聞言,擡手護着裴安的小腦袋把人放到軟軟的被窩裡,這才輕手輕腳走出去。裴琛看着沈玉枝邁出房門,在回身在關上屋門之前,還向内探頭看了一眼在床上安睡的小裴安。
“有什麼事嗎?”
沈玉枝走到裴安面前,見他怔怔地盯着自己,便伸手在裴安眼前晃了晃。
裴琛猛然回神,這才發覺自己竟一直看着沈玉枝的動作,他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将自己的目光從沈玉枝身上移開。他攤開自進了小院後便一直緊緊握住的手,掌心赫然是那“失竊”了的耳墜花簪。
“多謝大少。”
沈玉枝擡手去拿,纖長手指蜻蜓點水般碰到了裴琛熱燙的掌心,微涼的觸感令裴琛下意識收手握住。
沈玉枝的骨架比尋常男人的要小一些,所以穿起旗袍來毫無違和感,明明兩人身高相仿,可他的手偏比裴琛的手小了整整一個指節,隻消輕輕一握,便能将整隻素白的手全部包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