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地貴,中街一間小小鋪面的月租便要四百塊大洋,是故這家對占地有極大要求的靶場設立在偏僻的城郊。老爺車駛過一小片樹林,靶場塵灰色的大門漸漸顯露在眼前,有端着槍的“門衛”遙遙示意停車,司機看也不看,直接一腳油門加速,鳴着笛将牌照怼在門衛臉上。
他仗着牌照的威懾力大搖大擺地駛進靶場,沈玉枝坐在後座,好奇地看着那一排排被足有手腕粗的鐵鍊拴住的白浪林手槍們。有幾家穿着洋裝的少爺小姐結伴來打槍玩兒,穿着作戰服的教練們背着手站在一旁時不時糾正一下他們不怎麼标準的姿勢,一雙雙眼睛緊盯住每個人的動作,雖然槍支被上了鎖,但誰也不敢确保這群富家子弟不會突發神經沖到同伴的槍口之前。
司機将車開到遠離靶道的登記大廳處才停下來,沈玉枝要拉開車門,一雙手比他的動作更快,裴琛快步走下台階,極為紳士地為沈玉枝打開車門。靶場毫無遮攔的日光照在車内米白色内飾上有些晃眼,他微微低頭,一眼便瞧見沈玉枝單薄眼皮上未暈開的朱色。
“清冷”,裴琛一直不願意用這個詞來形容沈玉枝帶給自己的感覺,他覺得這個詞太輕了,好似在說出口下一秒沈玉枝便要輕飄飄地離開人間回到雲端月宮去。
這抹不慎劃到了眼尾的朱色看起來像是一道永遠不會愈合的绯紅傷痕,将沈玉枝從不會受傷的天上仙子拽回喧嚣豔麗的煙火人世。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探向沈玉枝的臉頰,在指尖隻差一點便能觸碰到那細膩皮膚之時,裴琛恍然驚醒,此時收回手太過突兀,他瞳孔一動,隻見昨日被磕到發青的皮膚變回光潔一片。
伸向臉頰的手轉而點了點沈玉枝的額頭,他關心道:“傷已經好了?”
沈玉枝剛聞到裴琛探過來的指間似乎有些奇特的味道,他還沒反應過來這是皮革與火藥燃燒過的氣息便被裴琛冷不丁的一戳差點歪倒在車裡。
裴琛在心中暗罵自己剛打完槍掌握不好手勁還敢去碰人,他連忙将右手背在身後,俯下身用左手去攬住沈玉枝的肩頭。
“抱歉。”裴琛摸了摸鼻子,這次他學乖了不少,在看着沈玉枝站穩後才松開手,沈玉枝對他的緊張感到些許好笑,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無大礙後向外縮了縮。
他還沒如願站得離裴琛更遠便被靶場處傳來巨聲槍響嚇了一跳,驚慌之下也來不及顧忌心中對裴琛的别扭,沈玉枝緊緊抓住身旁空閑的胳膊。裴琛将沈玉枝護在懷中,一雙銳利鷹眸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前方一片混亂,被鎖在半空的步槍槍口正冒着白煙,原來是那群少爺小姐們根本不滿足于輕便的手槍,作為替代,他們一早便琢磨着盯上了殺傷力明顯高一個檔次的步槍。幾撥人相互對視後心中便有了主意,有人主動上前抓住教練問東問西吸引注意力,剩下的偷偷跑到步槍區域,自動供彈的突擊步槍減少了上膛的時間,隻消關了保險把手指放到扳機上一扣——
站得最近的幾位捂着耳朵面色發白,最慘的還是被撺掇地迫不及待上去開槍的小少爺,強大後坐力直接飛起一鐵腳實實在在地踹在他的肩上,此刻正按住鎖骨躺在地上痛苦地縮成一團。
“開槍那位的鎖骨應該是斷了,剩下沒帶耳罩的幾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耳鳴,已經聯系醫院來接人了 。”
靶場負責人小跑到沈玉枝面前,對站在他身後的裴琛恭敬說道:“隻有李家小少爺的背景有些棘手,不過在進區前都盯着簽了生死狀,即使出了事也與靶場無關。”
“知道了。”裴琛淡淡道,他的語氣中毫無波瀾,仿若什麼李家王家這群少爺小姐的家世加起來都不夠被他放在眼中。
這聽起來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牛掰人物,事實也是如此,不過此刻裴琛的整條胳膊被沈玉枝牢牢抱住,木愣愣地宛如一顆被樹袋熊占領的高大桉樹。
意識到這一點的沈玉枝如觸電般松開裴琛的胳膊,他低下頭避過裴琛的目光,順手拽了拽,把嬌貴布料上坐出的褶皺撫平。
“我們要去那裡練槍嗎?”他問,手指遙遙指向一片混亂之處。
“不,”裴琛看着陽光照耀下的一截細白手腕,他笑了笑:“我們去内場。”
說是要走去更高級的内場玩兒,沈玉枝路過普通靶道邊時仍躍躍欲試,腳步走着走着便要往那處飄,負責人瞧出來他感興趣,便走在側前方一一為這位美麗的小姐介紹着各種槍.械的信息。裴琛見沈玉枝不僅聽得津津有味眼睛也不看路,隻顧着一個勁兒地對着槍猛瞧,他隻能歎了口氣,不着痕迹地将蹦在地上擋路的空彈.殼踢到一邊。
内場的槍明顯比外面提升了一個檔次,一箱箱的槍與子.彈大大咧咧地堆在牆邊陰涼處,未遮好的箱蓋下滿溢着專屬于鎢鋼的黑冷氣息。沒有鐵鍊的禁锢,數十條寬闊靶道盡數展現在沈玉枝面前,桌上擺了滿排的頂級槍.械,甚至還有一支僅供給高級軍官使用的花蛇撸子。
“我們還有年初才從夜莺突擊隊退役的女性教練...”負責人職業病爆發,滔滔不絕地介紹着靶場的專業性,直到他無意間轉頭,看見裴大少黑如鍋底的臉色。
他宛如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般戛然而止。
他心說我擦嘞,這是何等能摟摟抱抱吃豆腐的機會,自己竟然膽大包天,在老闆要泡的美人面前說您要不要試一下我們專門配備的女教練。
負責人的目光驟然一凜,他立即揪住自己的嘴做了個拉上拉鍊不再說話的動作迅速後退,十分害怕自己一時口誤壞了老闆的好事,從此進入北城郊外無業遊民大隊。
“有沒有看到喜歡的槍?”
裴琛看向對每一把槍都試圖上手摸摸的沈玉枝,被抓包的人咻地直起腰,他艱難将眼神從槍上移開,最終選擇了上面刻着精緻金色花紋的,看起來華而不實且威力最小的左輪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