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延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待再睜開時周身都泛起了一股肅殺之氣:“傳朕旨意,太師明攜玉上戕害皇親,下殘害百姓,枉顧國法,供奉妖女,實在罪無可恕,擇日抄家問斬。
然,念其往日功勳,及其子明珩秉公滅私有功,特赦明家其餘人等死罪,明珩革職,逐出京都,其後明家子孫不得再入朝為官。”
明攜玉深深看了他一眼,松了口氣般跌坐在地上。
“陛下不可!此般重罪當誅九族,以絕後患——”
“朕意已決!”
林鶴延打斷那大臣的話,沉着臉拂袖而去,曹慎見狀當即宣布退朝,迅速跟上。
衆臣離開時,還在感歎陛下心慈手軟,樓懷川看着大理寺的人将明攜玉押上囚車後,扭頭就見原本已經離開的人正在宮道拐角等着。
他毫不意外地走了過去,向曹慎身後行禮:“陛下。”
“你滿意了?”林鶴延的眸中陰霾滿布,他揮手讓曹慎退下,去守在宮道上。
樓懷川搖頭輕歎:“陛下此言,不該問臣。”
“那你便讓她出來見朕!否則你便是欺君罔上、公報私仇。”
樓懷川面色倏地一冷,眼睛半眯:“公報私仇?陛下這話說得可笑,因為失蹤案的事可能牽連陛下,公主之死便不是陛下的私仇了?”
“可是明家敗局已定,根本沒必要将其他事情牽扯出來!朕已經知曉解咒之法是個騙局,日後便不會容忍失蹤案再次發生,為何不能将此前的案子一筆勾銷,息事甯人?難道非要看燕南再次發生動蕩,你們才肯罷休嗎?”
林鶴延不明白,他們為何非要把失蹤案擺上台面,陷他于不義之地。
“臣看陛下不是怕燕南動蕩,而是怕自己的皇位動蕩吧。”
“樓懷川!”
他這話說得毫不留情,不亞于當衆扇了林鶴延一耳光,樓懷川沒興趣再與他争辯下去,敷衍地告辭後便要轉身離開。
“樓懷川,你以為朕當真不會殺你嗎?”林鶴延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森森道。
樓懷川腳步一頓,哼笑了聲:“那臣還要多謝陛下,讓臣能早日下去與阿照團圓。”
林鶴延被猝然噎住了,他呼吸急促,近乎崩潰地問:“你們究竟想要怎麼樣!”
樓懷川頓足,灼目的日光在他身上勾了圈金線,刺痛了林鶴延的眼睛。
他定定回望向他:“臣不是說過嗎?撥亂反正,将真相公之于衆,給燕南諸多枉死的百姓和他們的家人一個交代。”
林鶴延被激紅了眼,聲音有些發顫:“......包括朕?”
樓懷川微不可查地愣了愣:“或許吧。”
他出了宮,坐上回府的馬車,背靠在車壁上長舒了口氣。
“林鶴延身上的怨氣在于淩進殿時遽然濃重了許多。”
聽見這聲音,樓懷川眉眼間的疲憊一掃而空,他側首莞爾:“阿照也發現了?是我不好,這幾日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明家上,忘了同你說。”
林照雪警告地斜了眼,将偷偷挪過來,将要碰上她膝頭的手拍開:“之前怨氣太多,即便有變化也不明顯,如今被伯父清理了些,倒是一眼便能瞧出來。”
“其實在你出事之前,他便時常會犯頭痛,性情大變,喜怒無常,那時不知有怨氣這回事,經太醫診斷後,以為是太過勞累導緻。”樓懷川一本正經,底下卻已經厚着臉皮握上林照雪的手。
“依你所言,是怨氣蠱惑了他,才使他做出那般喪盡天良的選擇?”
樓懷川想來也覺得唏噓:“他還是想要活下去的,隻是因為這怨氣,讓他心底的那份欲念逐漸變成了執念。”
林照雪平靜無波甚至帶着幾分冷意的眉眼微動。
是啊,這世上除了林鶴延自己,最想讓他活下去的便是她這個胞妹了。
她尚且能因此沖動地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甚至連死後都心懷執念,無法過奈河橋,更别說林鶴延本人。
可是......他是個帝王!
怎能因為一己私利而枉顧燕南百姓?
林照雪還記得幼時,她初得知詛咒一事,宛若雷擊,失控地沖進東宮質問,那時還是太子的林鶴延是怎麼與她說的?
他說,皇兄從不畏懼那所謂的詛咒,隻怕如今的自己不夠刻苦、能力有限,不能在應咒前,為我燕南盡綿薄之力,還百姓一片安穩家園。
不過沒關系,就算找不到解咒之法,待皇兄登基,定然也會如同父皇那般,未雨綢缪,為太子、為雪兒、為燕南的未來安排一條出路,絕不會給那些亂臣賊子一絲一毫的可乘之機。
至于我,若能在死前看到燕南百姓安居樂業之景,也算是不枉此生。
那時的林鶴延眼裡心裡都是一派坦蕩,他從容若郎朗清月,沉穩似山海深淵,眸光潋滟,意氣風發,是林照雪最孺慕最敬重崇拜的兄長。
可如今,他卻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忘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