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法爾加·羅掙紮着想要起身,卻堪堪隻能擡起頭來。他眯着眼,似乎努力在讓視線對焦。
“隻可惜你現在還不懂,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馬歇爾·D·蒂奇很随意地攤了攤手。
布蘭缇擡起了特拉法爾加·羅所贈與的“重唱”手槍,居高臨下地順着這個單手舉槍瞄準的動作,名正言順地、不受幹擾地目視着狼狽的、虛弱的他。
也許這就是最後一眼了。她垂目這樣想着。
“别這樣,布蘭缇。”
令她意外的是,他卻忽然艱難地開口了。
特拉法爾加·羅的聲音顫抖,緊盯着她的灰色的眼眸裡充斥着動搖的哀傷,“拜托你……别——”。
“哈哈哈哈哈哈!哇靠,他居然向自己曾經的船員求饒。”黑胡子海賊團笑作一團。
“我還以為他有多硬骨頭呢。30億的頭顱也不過如此。”
“是吧,笑死我了。”
……
那個表情太破碎沉痛,這讓布蘭缇恍惚了一下。
仿佛看見北海的風,吹到了遠在南海的希爾城高地。為空無一人的神殿,帶來烈酒的氣息。霜雪做成的森林沉寂着,等待日光融盡肅殺絕望的寒冰。
“别開槍。”他可能是傷的太重了,說話咬字都很費勁,“……你會‘背誓’的。”
這句話穿過無盡的嬉笑,清晰地敲在她的心頭。
??
太幸運了。她想。
她真的沒有錯信他人。
??
像個驚喜的臨終安慰,布蘭缇甚至感覺自己永遠平穩的,握槍的手抖了一下。
星辰終究要在白晝降臨之前,沉入夏夜的湖底。
但因為白晝就要降臨,所以一切都沒有關系。
“哈……服了你了。”布蘭缇低頭笑了,胸腔因為這個笑而顫抖,幾乎和快要抽泣了一樣,“這是什麼老好人啊,被人拿槍指着,還擔心‘背誓’的問題?拜托你你用你的手術果實,治一治你的戀愛腦吧。先擔心自己的安危,再考慮别人的事情。我又不是什麼好人——”
她強壓着情緒,說完一整段之後,發出了一聲歎息。
“……特拉法爾加·羅啊。”
名字是一種神奇的魔法和咒語,當她感歎一般讀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内心也變得堅定平和。
這段話說的很合蒂奇的心意。但其實,假若他知道“背誓”的真正含義,就會發現這段話聽起來就完全是另一個意思。
“夏奇、佩金,對不起。”布蘭缇的聲音低沉又嚴肅,她目光仍然凝滞在他的身上,開口卻是對另外兩個人的話,“我……救不了你們了。”
——甚至還有可能害死他們。因為他們離黑胡子海賊團的成員們太近了。
說完,她丢下了這把“重唱”手槍,然後一步一步地朝黑胡子的方向走去:“不過相應的,我會完成你們的托付,救下我們的船長。”
她永遠記得,剛加入紅心海賊團的那一天,那一幕。
趴着的佩金此時無力翻身,企鵝帽子又髒又破,但他慢慢收攏發抖的手掌,然後豎起一個拇指。
這倆從極寒北海港走出來的,意氣風發的少年,在此時露出了釋然的無聲微笑。仿佛在說——“那真是太好了”。
“這樣可不行。”黑胡子看着對方把槍丢了,又沒有殺氣,以為布蘭缇是想要用其他船員的命來換特拉法爾加的性命,“他們又沒什麼價值,換特拉法爾加的話我是很虧的。還是按剛才的條件,殺了那個特拉法爾加吧。”
她停住了腳步,站在“四皇”黑胡子的面前,然後望向天空。
“你喜歡流星嗎?”她問。
黑胡子一愣:“什麼?”
不過他沒有得到解釋和回答。
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布蘭缇讀出了讓星星墜落的咒語。
“Per Aspera Ad Astra。”①
概念星辰誘發的黑色的光柱從天而降,瞬間擊穿破碎的雲霞。
猩紅的天空,鉛灰色的雲。
月獅化的兇獸咆哮同時響應,像給海綿擠水一樣,榨出最後一點行動的能力。貝波扛起了羅,轉身毫不猶豫地躍向深海。
他的身體在不斷地遠離“勝者島”,月獅化的貝波正背着他以極快的速度逃離這危險的海域。
分崩離析的島嶼在視野裡不斷拉遠、變小,喉嚨裡鐵鏽一般的腥甜不斷地像海浪一樣翻湧。
鐘聲,他聽見鐘聲一直在響,響得連續、急迫又瘋狂。
“回去……貝波……”特拉法爾加·羅想要呼喊,但卻發不出多大的聲音,隻能嘶啞着說話,“快回去!貝波!”
可從來聽話的貝波,這次沒有遵從船長的指令。
他隻覺得渾身冰冷,而後意識像踏入一場,沒有終點的月蝕。
封閉空間發黴的書和油墨氣味,基岩岸邊的濤聲、提琴和聖歌。
德雷斯羅薩的星夜,立博島徹夜明亮的燈。
和之國暑熱的濁雨和浪。
那翻飛的絲絹布料,鈴蘭花的暗紋。輕薄脆弱的灑金和紙與墨迹。
閃閃發光的灰色的寶石,槍灰色的金屬。
高地花田伴着青草的芬芳,仿佛還在記憶的彌留之處,未曾散去。那高高抛起的紀念币,流動着的黃金的光輝,卻又進入視野。
??
那所有的一閃而過的碎片,如同海市蜃樓一樣,最終消散,了無痕迹。
此刻,那萬頃的波濤,張牙舞爪地湧了起來,吞沒了一切。
他在還沒邁入27歲的年紀,親眼見到星辰落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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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語。譯為:穿越逆境,抵達繁星。
另外也有一種常見的意譯,為“循此苦旅,以達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