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拉密蘇航海記》③
04
手術刀的刀尖滴着血。
他控制不住渾身顫抖,噴濺的粘稠液體大部分澆在了他的手上。手術刀從冰冷變得溫熱、滑膩,因為沾着代表着生命的紅色。
其實他對手術刀紮入血肉的觸感并不陌生,但此時此刻,他痛恨起這份因着無數練習而印刻在潛意識裡的熟悉。
像切割皮革,又像紮穿魚腹。
爆裂的恐懼和厭惡後知後覺地湧上他的意識,而對方散大的瞳孔最終将他推向深淵。
盧卡斯從夢裡驚醒,舷窗外的天色已經微微泛白。
他坐了起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渾身是汗。他透過小窗遠望大海,十八歲以前,他沒有太多關于遠海的印象。他和海的親密接觸,隻停留在和父母一起玩耍的德雷斯羅薩岸邊。
現在他才知道,遠海并非如他所想是永恒的深藍。海平面的遠方偶爾會因為天氣不好,泛起帶着蒼白的灰。視野盡頭的海天相合之處,偶爾也會朦胧暧昧,宛如善與惡、生與死的界線。
他起來沖了個澡。
特拉法爾加·羅昨夜曾囑咐他上午9時,用餐過後來手術室。
盧卡斯知道這麼想有點自作聰明,但他推測老師囑咐他吃早飯,大概是為了避免低血糖暈台。或許他今天可以成為特拉法爾加·羅的一助?
可他興奮之餘又有點露怯,黏膩的手感似乎還停留在手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平穩地切割人類的皮肉。
05
全副武裝的缇拉密蘇·盧卡斯出現在了門外,伸手在紅外感應設備前晃了一下,以通知裡間的人。
“進來吧。”熟悉的聲音平靜地從門内傳出。
盧卡斯于是拉開了沉重的鋼門。其實原本是可以使用指紋開鎖,然後門會自動打開。但不知為何,羅今天切斷了手術室的電路源。就連裡面的光線也是應急照明提供的。
雖然他的老師沒有告訴他要做什麼,畢竟進入的是手術室,他是按照手術要求嚴格做好消毒以及穿好防護用具進來的。因為接觸過鋼門,所以進入手術室之後,他重新佩戴了手套。
可他做好了一助的準備,面前的畫面卻令人震驚。
至少今天的“成為特拉法爾加·羅的第一助手”夢破滅了。
“……”盧卡斯面對着意料之中的展開,沒有猶豫,保持鎮定趕緊回頭關上了門。
特拉法爾加羅坐在手術床上,翹着個腿,赤身O體。對,什麼都沒有穿,既沒有病号服,也沒穿白大褂。
但他的神色卻十分正常,眼底的情緒完全沒有被人審視的波瀾。坐姿也粗放地與平常并無二緻,好像此刻他着實穿着衣服,岔開腿坐在甲闆的木桶上,而這天體O藝術一般的畫面,隻不過是自己可笑的幻視。雖然紋身是那樣狂野,可他本人卻顯得清爽且沉靜,即使是面對同伴的柔和時候,整體氣質也似乎和欲望不太沾邊。
“您這是……?”盧卡斯很識趣地沒有在這時候提出什麼這是職場#騷擾的調侃。
羅擡手,一抹銀光落進他的手心。手術刀随即在他的指尖翻了個兒,調轉向自己的方向。
“老師!”盧卡斯倒吸一口涼氣,驚呼出聲。他連驚呼都不敢放肆地擡升音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給對方劃開自己的操作形成幹擾。
羅的動作很慢,近似于刻意的展示那樣——血肉在眼前被剖開,那在教科書中看過無數次的内髒畫面,此時以連貫運動的姿态呈現在他的眼前。這畫面如同cg技術合成的假象,内髒以無血的方式從生命之樹上剝離,宛如采摘下某種禁忌的果實。而剖開自己,來當做書頁的本人,卻面色如常,仿佛一個正在帶研究生看病例的教授。
毫無疑問,這是無血無創的手術果實能力,這并非盧卡斯第一次親眼見識。可,手術果實能力者操縱自身,這世上恐怕沒幾個人見過。大概不會有人能讓特拉法爾加·羅主動暴露和展示脆弱的血肉。
盧卡斯隻覺得呼吸都遲滞了,汗水讓面屏都快要起霧。
說不清楚這是什麼感覺,論理,他作為助手多次站上手術台,見過更淋漓恐怖的場景。自己也曾操刀過簡單的小手術。他不應該對這等情形感到害怕。
那是出于對面前這位人物的恐懼嗎?可盧卡斯覺得自己除了尊敬和仰慕,沒有對這個盡責的老師心懷懼怕。畢竟如果不是真心追随,很難跨越十年都保持着最初的願景。
那麼,這是什麼情緒。緊張嗎?可……為了什麼呢?
盧卡斯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被捅了個對穿,口不能言,也難以行動。隻憑借着不能在老師面前丢臉的心思,堪堪保證自己不會瞬間腿軟跪在地上。
肝髒被裝在一塊透明的空間裡分離出來。立方體完美得像個藝術品。
“你看到了嗎?”羅的聲音很低沉。
——看到什麼?
盧卡斯張了張嘴,沒能回應,但是艱難地擡眼。逼迫自己的視野聚焦,讓思路盡快回歸熟悉的醫療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