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微笑,道:“哦?當真?其實不瞞你說,我家中小女,今年剛滿十五……”
“先生!”
誰知夫子話未說完,已被對方截住話頭。
這青年身直神肅,面色剛正,他禮貌地行了一禮道:“其實前年我父母便有意為我說親,是我自己婉拒了。
“學生以為,大丈夫志存高遠,應以學業為重,婚事不急于一時。
“我如今才中舉人,明年還要參加春闱,當以讀書為重,暫無意将心思放在風月之事上,即便娶了親,想必也難顧家中,倒不如不娶,免得誤了人家姑娘前程。”
夫子聽完恍然大悟。
這是想先立業再成家的意思了。
夫子被如此婉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加欣賞他,捋着胡子道:“好一個大丈夫志存高遠!說得好!”
他拍拍青年的肩膀,道:“秦皓,别擔心,你天賦頗佳,家中是書香門第,又有支持,早年還得過甄學士的教導,隻要沉得住氣,未來必定前途無量的。”
*
青年請夫子評完文章,從太學出來,乘着馬車回家。
路上,他瞥到有家小店沿街賣着飾品,忙叫停馬車道:“等等!停一下車!”
他自行下車,精挑細選了一番,不久,付了二錢銀子,拿回一支兔子發簪。
青年心情很好的樣子,叮囑車夫道:“先不回家了,轉道去謝府,我們去看看謝妹妹。”
車夫回頭看了對方一眼,但顯然這種半途改道的事不是一回兩回了,車夫沒說什麼,熟練地默默改道。
青年嘴角彎着笑,把玩着手中發簪,道:“這發簪不錯,雖不算貴重,但兔子很可愛,想來襯她。”
小厮在旁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不久,馬車行到謝府門口,謝府守門的家丁顯然認識這馬車的主人,一見對方,行了個禮,忙進去通報——
“老爺!秦家公子來了!”
*
“姐姐!秦家哥哥來家裡了!”
這一邊,知滿歡天喜地地跑進屋裡,連她最近正在嚴格執行禮數的事都忘了。
家中人人都喜歡秦皓,知滿也知這對姐姐來說是大好親事。
她一把挽住謝知秋的胳膊,笑道:“爹說前面的點心吃完了,讓姐姐你送一盤過去呢!這是給你制造機會呀,搞不好可以隔着屏風說幾句話呢,姐姐快過去!”
謝知秋:“……”
謝知秋本來正讀着書,聽到第一句秦皓來了,已微微皺起眉頭。
*
須臾,知滿端着點心去了前院。
知滿不好進屋,但秦皓看到門前小小一個頂多十二歲的影子,已猜到不是謝知秋,不禁有三分失望。
知滿結結巴巴地解釋:“姐姐說她今天頭疼,手疼,脖子疼,還扭傷了腳,所以來不了,絕對不是不想來。”
秦皓聽這解釋反而一笑,道:“二妹妹不用解釋了,但凡我來,知秋妹妹總要傷點什麼地方,搞得我都擔心起來了,倒不如不要找借口,我不介意的。”
知滿像個鹌鹑似的乖巧縮在門口。
秦皓想了想,從袖中摸出先前那支簪子來,遞給一旁的丫鬟,示意對方拿到門口去,問:“二妹妹可以将這個替我轉交給知秋妹妹嗎?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還算個可愛的玩意,可以打發打發時間。我沒有别的意思,就當是哥哥贈給妹妹的。”
門口的知滿一見到簪子已經高興起來:“好可愛!”
秦皓一笑。
知滿打包票:“秦哥哥放心,我這就拿去給姐姐!”
說着,她忘了禮數,哒哒哒地跑走了。
然而,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知滿又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腦袋回來,将兔子發簪交還,道:“秦哥哥,姐姐說她不喜歡,請你轉贈給别人吧。”
秦皓收回發簪,目光黯然。
*
從謝府離開,天色已暗,燈火闌珊。
秦皓沒見到謝知秋,便陪着謝老爺聊了大半天,又是看書法,又是品畫。
謝老爺對他很是向來欣賞,興奮得連連誇他、拍他的背。
等秦皓從謝府出來,小厮早已候他許久,忙趕來扶他上車。
在回程路上,小厮駕着車,卻數度回頭,将言又止。
秦皓覺察,放下手中書卷,道:“怎麼了?你不妨有話直說。”
“少爺,天下女子這麼多,你為何偏偏執着于這冷冰冰的謝小姐?”
小厮長久陪在秦皓身邊,這些年眼見着出了門人人稱贊的少爺、卻在謝大小姐這裡不斷碰釘子,早已憤憤不平。
這郁氣不吐不快,既然今日少爺主動問起,他索性全都說了出來:“這謝小姐是有點才華,據說長得也不錯,可明明生了嘴卻像個啞巴,成天闆着個臉,跟别人欠了她二五八萬似的,整天給少爺你臉色看,有什麼好的?
“這天下漂亮女人多的是,也不缺讀過書的。再說,女人嘛,還是溫柔賢惠的好,她們本來也不能做官,書讀得多了,還自以為是起來,看不起這看不起那的。
“說句老實話,憑少爺您的家境相貌才學人品,這世上的環肥燕瘦,想找什麼樣的找不到?也就這謝小姐,仗着您喜歡她,反而對您不冷不熱的,您何必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要是您将來真娶了這女人,然後一天到晚對着她一副棺材臉,豈不是給自己找罪受。”
秦皓聞言,書卷抵袖,淺淺一笑,道:“庸人之言。”
小厮:“……”
小厮:“得,少爺您見多識廣,當然是聖人,咱就是庸人呗。”
秦皓說:“自古夫妻一體,隻貪圖女子美貌而娶無才無德之女子為妻的男人,實乃短視。
“所謂婚姻,男子主外,擔家之脊梁;女子主内,承相夫教子之職。
“若是娶了膚淺女子,初時許還能因美色蜜裡調油幾年,但日子長了,與妻子交談,如對牛彈琴,感情上味同嚼蠟不說,愚婦必鬧得家宅不甯。小打小鬧許還得以容忍,但縱觀方國曆史,多少人因娶了目光短淺之妻,落得家破人亡、多年基業毀于一旦的下場?
“且日後若有孩子,還需家中主母教導。
“一位愚笨無能的主母,又如何能教好孩子?古有孟母三遷,成就一代聖賢,已足見一位聰慧母親之必要。相反,若是娶了愚婦為妻,許是三代都要為之拖累。
“謝妹妹若論才學聰穎,這世上少有人能與她相較,縱是男子亦少有能出其右者。她必不會同尋常女子一般,愚昧無知、見識狹隘。
“我們二人皆嗜書,可謂志趣相投。夫妻間有共同話題,方能琴瑟合璧、紅袖添香。将來有了孩子,如同謝妹妹這般的母親,必能将他們教導得很好。更何況……”
說到這裡,秦皓稍稍停頓。
他頭腦中浮現出多年前那一幕。
小院涼亭中,青澀少女手持青色壓花,眉目柔和,莞爾而笑。
那是唯一一次,他見到謝妹妹笑的模樣。
從那以後,他再沒見過同樣的情形。
不過當時那秋水映月般的清靈溫柔,始終印在他心間,他從未忘記。
秦皓的面容亦不自覺地溫和起來,俊秀的眉峰間起了一絲懷念。
他道:“更何況,外人說謝妹妹是冰美人,不過是不夠了解她、沒有看到她的好。隻要有什麼契機,融化她内心的堅冰,她也會柔情似水,成為一位賢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