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離得那般近,似乎隻要他微微側過臉就可以觸碰到。
記憶中的那股淺淡的藥香,這會子也沒有了,反倒是帶一股熟悉的墨香,秦恪莫名生出些許失望來。
那藥香是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極是好聞,應該是她獨有的方子。
日挪影移,窗外的光不知不覺漫灑進來,暖烘烘的一映,她潤白的肌膚融入那片光亮中,竟有些分不清虛實。
秦恪極聰明,很快就想明白了這裡頭的關節,看起來就是她的藥香引動了自己體内的蠱蟲。
其實,他幼時就知道自己身上被人放了東西,甚至現下還記得那人的模樣。
這些年來活着倒不如死了好,黃土一灑,什麼怨恨不平都蓋住了,以後也不會有人知道。
可他偏偏就不認這個命,再難都要咬牙活下去。
别人報個仇,可能砍砍殺殺就萬事了,但他不行,這法子壓根兒就報得不爽快。
報仇麼,讓對方血濺當場,死于非命都不算快意,得眼見着他得到的一切都付之東流,身不如死,那場面才叫别開生面,精彩絕倫。
雖說他可運籌帷幄,但也需要時間。
身上這蠱蟲就恍若催命的閻王,誰也算不準它什麼時候就要了自己的命。
“都說滴水之恩湧當泉相報,驗官的救命之恩,小生便不知如何相報了……”
秦恪語聲緩淡,平平無奇,卻好像灌注了所有的力氣,把心中所感都融在這短短幾句之中,堪堪說完,目光便垂在她還捏着針的手上。
驗屍驗傷的手,此刻卻能救人性命,當初他随口的的一句“與醫者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一樣功德無量”,竟然在自己身上應了驗。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便無以為報。
這話聽着簡單,可品着品着便叫人自然而然地竟有些放不下了。
蕭曼的臉上熱得有些厲害,讪讪地瞥開眼,低聲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也隻是暫時壓制住,并未根除……解元公這番話倒是我有些慚愧了。”
但想起那蠱蟲的兇險之處,雖然她一個姑娘家有些不好開口,可事關重大,又不得不提。
在心裡頭反反複複琢磨了好半晌,才又道:“就是……解元公,蠱蟲未除之前不宜大婚。”
“哦,這卻為什麼?”秦恪稍稍側過頭來,眼中滿是疑惑。
莫說秦恪,就連一直默不出聲的秋子欽,此刻也是難得的一臉驚異。
她刻意避開他的眼神,暗吸了一口氣,繼續正色道:“這裡頭牽連複雜,一兩句話不好說得清楚,簡而言之,下蠱的地方在心脈處,牽連全身各處的血氣,現下雖然用藥暫時麻痹了蠱蟲,但必須凝神靜養,清心寡欲,倘若男女婚嫁……嗯,成親之際……一旦引動了蠱蟲,總之是萬萬不可。”
面對任何詭異、可怖的死狀,她連眉頭都不會眨一下,可現下這般……任憑她如何裝作風輕雲淡,但還是忍不住面紅耳赤,那要緊的關節處怎麼也開不了口。
秦恪看着她那副苦思措辭的窘迫樣子,心下自是忍俊不禁,這事他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了。
“多承驗官細心提點,此事關乎生死,小生定當銘記于心,謹遵驗官囑托。”
這話一出口,蕭曼的臉不禁更紅了,垂着眼在旁邊沒吱聲,尴尬得不行,再也坐不住了,便尋了個借口走開了。
秋子欽望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卻沒有跟過去,而仍是如松一樣杵在房裡。
秦恪眉梢微微挑起,暗觑了他兩眼。
這人吧,看着像塊木頭,但其實心思也不少,在那丫頭面前最是知進退。
但成也在知進退,敗也在知進退。
那份心意怕是她永遠都不會知曉,隻能被帶進棺材裡去……
想到此處,秦恪唇角微挑,沖他微微颔首:“差官坐吧。”
秋子欽淡垂着眼:“多謝解元公,我習慣站着。”
秦恪輕啧一聲,這人也太過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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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曼走到長廊,日光沒了遮擋,一下子變得有些晃眼。
她擡手遮了遮,這兩日一直在忙秦恪的事,也不知父親那邊案子的事如何了,十日之期眼見着也不剩幾日了……
歎了口氣正要去隔壁看看藥,瞥眼就看一個人正從長廊那邊走來,赫然就是剛剛還念到的父親。
展顔正要開口迎上去,卻見他滿面沉肅,就連腳下的步子也快了,全然不是平日的四平八穩。
她心中“咯噔”一下。
莫非又出事了?
“爹!”她當即便飛奔過去,正想開口詢問,這才瞧見了他手裡拿着的東西。
“這個……”這不是先前從秦恪這裡拿回去的那幅“魚戲蓮葉圖”麼?
“秦恪現下如何了?”蕭用霖沒有提畫而是先問了秦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