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接到請帖,雯金一番思量後,決意今日定要去問個明白,方緻之與溫三姑娘究竟怎麼一回事。
馬車停在宋國公府側門,早有一個婆子在那裡侯着,滿面堆笑地走上前,将雯金請上了一輛青帷小轎,擡往方錦昕院中。
這一路上,雯金悄悄掀起了轎簾,朝外張望着。方錦昕上個月才嫁給宋國公府庶長子,因而她是第一次進這府内。
宋國公府果真是官家的氣派,門庭恢弘,廊檐高闊。
雯金父親趙老爺常居京中,所以居住的園子也是一番精雕細琢,仿江南園林而建,乃是京中聞名的。可說到底那宅子還是私家的閑适,江南的秀美,氣勢上遠不及這國公府。
小轎停在方錦昕的小院前,侍女上前來為雯金打起簾子,扶她下轎。院門口的丫鬟領雯金徑直穿過幾進院子,來到方錦昕所居的正屋前。
雯金同丫鬟道謝後進入屋内,朝西一看,那兄妹二人正坐在西次間等着她。
雯金一步一步緩緩走入西次間,面容冷峻,眼色凜冽,如一把剛出鞘的匕首,厲厲閃着寒光。
見雯金入内,方緻之、方錦昕都站起了身。
方緻之滿面熱忱地走向前幾步:“妹妹,前幾日宴會你怎麼不辭而别?”
他一擡頭,卻撞上雯金冷冰冰的眼神,不由呆住:“妹妹,你這是…?”
方錦昕對上雯金的眼,立時也有些張惶無措。
“聽說方公子快要和溫三姑娘定親了?”雯金柳眉一挑,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開口直直相問。
方家兄妹具是一怔,今日邀雯金來此,本也是準備和她緩緩地交代此事,不想雯金先發制人,他們便有些被動了。
見兄妹二人這般,雯金瞬時明了,看來确有此事。之前尚且心存僥幸,此刻是把她最後一點希望都掐滅了。她盡力維持住雜亂的心緒,咬了咬唇,将喉口的澀意咽下。
方錦昕臉上堆起勉強又尴尬的笑,她心裡明白,婚事是她家做得不大厚道。
在京中,她父親官位不算高,加上她是庶出女兒,與官家貴女們交往玩樂時,大多是要她處處讓着旁人。唯有雯金一個人,平日裡奉承她,全憑她的性子和喜好。所以她不想失去雯金這個朋友,方家更不能沒有趙家這個“夥伴”。
方錦昕将雯金拉到臨窗大炕前坐下,變得十分伏低做小,把炕桌上的糕點推到她前面,聲音微弱,明顯是沒有底氣:“妹妹你先吃些糕點,聽我慢慢和你說。”
雯金也不去動那糕點,不鹹不淡的一句:“這是我與方公子之間的事,我還是想聽他說。”
屋内一時靜谧悄然,氣氛緊張凝滞,如同一把拉滿弦的箭,一松手就要爆發。
方錦昕自覺無趣,随意找了一個借口,退出屋内,站在廊檐上守着。
“妹妹,我對你的一片情意絕不是假的。”方緻之落坐在雯金對面,手扶着炕桌,和雯金墾墾切切地說道。他放緩語氣:“隻是,溫家是祁王殿下的母家。如今祁王很得主子萬歲爺的寵愛,我…”他知道自己是理虧的那一方,不敢再多說話,生怕說錯話惹雯金不快。
雯金屈起四指,骨節敲在炕桌上,眼神裡都淬了火:“我隻要你一句話,你我之前那些,是不是就此全不作數了?如若是這般,那日後你我兩家仍舊是和從前一樣;隻是你我二人,就此恩斷義絕了!”
“不是,妹妹,我想納你為妾,”方緻之急切地表明心意:“你放心,我定然會待你好,不讓你受一絲的委屈。我實則滿心滿眼裡都是你啊。”
這話不說還可,一說出,雯金火氣“蹭”一下竄上腦殼兒,巴掌“啪”一聲重重地拍在炕桌上,一躍站起身,狠狠盯住方緻之:“你讓我做妾?你把我、把趙家放在何處?你還未成婚,就想着納我這樣一個貴妾,又把江陰侯府家的小姐放在何處?”
這拍桌子的聲音,連帶着一席話,震得屋外窗下的錦昕都跟着心一顫。方緻之事先不曾想到雯金是這樣大的反應,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雯金冷笑出聲,一面點頭,一面譏諷地說道:“你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想魚和熊掌兼得。想要仕途,又想要之前的情意,”雯金微微一頓:“哦——或許還有我們趙家的财力。”
一番話恰說中了方緻之内心的那點小九九,他覺得自己仿佛是被雯金給剝光了,由内而外看得清清楚楚,雯金在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審判着他。
他立刻變得心虛,兩眼眼神飄忽,四處亂看,就是不敢直視雯金。
而他作為一個男子,又想維護住自己的尊嚴,不想輸了這一陣,口中說出的話,便有些口不擇言:“趙雯金,你家本身就是商人出身,士農工商,妾才是你該做的。”他從炕上站起,踱了幾步,背對雯金站定。
雯金今日聽了這麼多,不是不氣、不怨、不恨;而是不敢氣、不敢怨、不敢恨。
她生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控,袒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實情愫。她想要裝作滿不在意地,潇灑地與之斷絕來往,存住自己最後的體面。
“事已至此,無話可說。”
雯金拼命忍下淚水,手上的帕子幾乎叫她絞得跑絲。她快步流星走出屋内,也顧不上和廊檐下站着的錦昕打聲招呼,隻顧往院門外走,丫鬟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