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萬榮說罷,衆人似乎沒想到他會是這種态度,花廳中陷入了一片沉寂,隻聞輕微的杯盞碰撞之音。
席氏見這趙老爺如此傲氣,面色微有不虞;餘松庭想着“低頭娶媳婦,擡頭嫁女兒”這話,依舊是樂呵呵,還誇了兩句盞中的獅峰龍井,和緩氣氛。
餘澤徇前世聽雯金說了不少趙萬榮的事兒,知道他雖心内孤傲,但面子工夫極好,行事謹小慎微,也會來事兒。
可惜最後因方家構陷,趙家被抄,趙萬榮自沉長江。
趙萬榮如此圓滑的人,卻一反常态地拒絕了方錦昕和餘雙霜,這是有意在擡高自己女兒身價呢。
餘澤徇立刻放下手中杯盞,屈指敲着茶幾,挺直身背,和自己姐姐玩笑道:“是你想見人家,又不是人家想見你。你就不能走一走,去尋人家。”聽上去是玩笑,但替雯金撐腰的意味十分明顯。
餘雙霜立刻一臉“男大難留”的無奈,起身向外揚揚手,面朝李氏:“不知這位妹妹住在何處,煩請李夫人引一引。”
李氏便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碧荷帶餘雙霜,方錦昕和餘三姑娘去海棠春塢院,自己仍坐在這裡陪席氏。
雯金知道今日餘澤徇的父母要來,一大早起床這心便一直“撲通撲通”直跳,早膳也沒什麼胃口,緊張得胸中氣悶,時不時就要深喘一口氣。
早有腳快的小丫鬟一路小跑過來,先告知雯金,餘家大姑娘、大奶奶和三姑娘來了。
雯金聽說幾位姑娘也來了,心下訝異,強迫自己鎮靜心緒,她早聞餘澤徇這位胞姐聰明能幹,嫁給了臨江侯府嫡次子,在世家貴女圈中頗有良名,今日特來見自己,恐也是為了相看自己。
她走到内間的大穿衣鏡前,對鏡理好妝發,又整了整衣衫,迎出房外。
一衆奴仆簇着三人走進院中。為首的一人鵝蛋臉,細長眉眼,笑呵呵地朝雯金颔首問好,其面容溫柔可親,雯金便知,此為餘雙霜;左側一人是方錦昕;右側的小丫頭才八九歲,梳着雙丫髻,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四處觀望,這是三姑娘餘雙露,上一回秋宴也見過了。
雯金上前相迎,先屈膝福身,同三人問安。然後擡起手臂相邀,将三人請入房中。
雖是引三人入房,但雯金卻十分有心地落了半步在三人之後。餘雙霜注意到這個微末細節所在,心中不免對雯金有了些許好感。
雯金請餘雙霜和方錦昕上座,方錦昕也不推辭,自然地落坐在上位。餘雙霜别有深意地盯了方錦昕一眼,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把話咽回肚裡。
餘雙霜留心打量雯金房内的布局擺設。她們現在坐着的是當中客廳,往東望是紫檀木的多寶閣,垂挽着銀紅紗幔,裡頭有兩進屋子,分别是雯金用膳之所和書房,客廳西邊則是十幾扇步步錦紋樣槅扇門,緊緊閉着,想來裡頭是雯金的寝屋所在。
更有趣的是,餘雙霜注意到客廳裡懸挂湘君湘夫人圖,那東稍間裡放着古筝,多寶閣上又有各種顔色淡雅清貴的器皿。而這客廳當中的桌上,摞着厚厚一沓賬本,各種大小的算盤。
可見她心慕高雅,腳踏實地。
雯金給三人上的是桂圓紅棗茶,還自嘲笑道:“我這裡沒我爹爹那樣的好茶招待諸位,委屈幾位姐姐妹妹了。”
餘雙霜旋即輕笑:“不妨事,我們女兒家,本該多用這些補血益氣之物。”
揭開盞蓋一看,棕褐的茶飲上浮着殷紅的枸杞,嫣紅的玫瑰花瓣,可作點綴,又可調味。
餘雙霜更覺自家弟弟眼光不差,這姑娘是個知世故會來事,又知情趣會過日子的人。
餘雙霜歡喜地看着雯金,餘雙露一心吃着手邊各色糕點。
當下心情最為複雜的便是方錦昕。從前雯金要嫁方緻之時,她可是這屋裡的座上賓,而今她卻像被刻意忽略了一般,也無人和她說話。
“我早就說金兒妹妹是最會讨人歡心的,不像我們這些蠢笨的。從前我未出閣時,京中常來往玩耍的官家小姐們都說金兒妹妹最得自己歡心。”方錦昕慢悠悠地說着,語調陰陽。這是在說雯金以往都隻有巴結讨好她們的份兒。
雯金這些日子見多了她這副面孔,已不欲再理會,隻是心中怒氣難平。
餘雙霜知道方錦昕心裡别扭着,卻依舊說話不留情面,笑道:“你既知道自己是個蠢笨人,還坐在這裡做什麼?”
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話,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當下方錦昕一愣怔,而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随後,她又笑起來,展臂握拳輕輕捶打了一下餘雙霜的肩,好似剛才兩人隻是在玩笑。
雯金見餘雙霜一心向着自己,心中暖意湧上,且也熨貼不少。
過了一會兒,李氏身邊的大丫鬟碧葉過來,說太太請餘家幾位姑娘、奶奶移步稻香館用膳。雯金便将幾人親送到院外,順帶拉住了碧葉問道:“碧葉姐姐,怎樣?父親有難為餘家的小世子嗎?”
碧葉這些日子也聽自家太太聊了不少,打趣道:“姑娘這是人還未過去?心就在人家身上了?”言不盡意,于是還帶着頗為玩味的眼神打量雯金,調侃了這一句,才正經答道:“為難沒為難,我倒是不大清楚,不過現在老爺國公爺和小世子都随老爺去聽雨軒了,想來過會子也要去稻香館吃午飯的。”
雯金聽來點點頭,讓碧葉先去幹差使,自己則返回房中繡了一會兒花,結果繡了幾針,那針腳怎麼看怎麼别扭,故放下繡繃再去看賬本,平日整得井井有條的賬,今日卻怎麼也入不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