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以後,南有音回想新婚之夜,諸事随風而逝,隻剩下一點模糊的痕迹,唯有當晚新郎官兒歎了三口氣,她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歎氣是掀蓋頭時。
一套又一套的繁文缛節持續了整整一天,夜半南有音獨自坐在婚房,等了很久,無聊到幾乎快要睡着,終于在屋内火爐燃燒與窗外呼嘯的寒風聲之外,聽見了了第三種聲音——一個由遠及近、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房門發出輕微的“吱呀”一聲,打開了,又緩緩閉上,腳步聲愈發清晰,最終停在了鳳披霞冠的新娘面前。
這個時候會來的人毋庸置疑,隻能是新郎徐寂甯。
南有音聞到了他衣袖上熏香的味道,淡淡的,夾雜着屋外寒風的冷冽。
她心髒不由得狂跳起來,等待着蓋頭被掀起,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迫不及待,藏在紅蓋頭下的臉上已經洋溢起笑容了。
其實自從半年前訂親之後,她一直期盼着這一天的到來,畢竟如願以償嫁給少時愛慕之人的幸運不是人人都有。
她看到新郎細長的手指已經握住了紅蓋頭下緣的一角,驟然緊張起來,不禁屏住了呼吸。
接着,她聽到了一聲非常輕又非常模糊的歎息聲,夾雜在窗外呼嘯的風聲之中,不太分明。
她有些詫異,但未等她仔細分辨,蓋頭便被揭開,在一片明晃晃亮閃閃的喜燭之中,她終于見到了自己的新郎官兒——禮部尚書徐朗的小兒子徐寂甯。
南有音忍不住沖新郎笑了,新郎一怔,片刻也下意識沖她微笑了一下。
南有音毫不掩飾的注視着他,覺得他還是跟六年前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一個模樣,。
非常秀氣白淨的臉龐,細長的單眼皮眼睛,眼眸清透,精緻的鼻子,兩葉薄唇泛着淡淡的紅色,即便穿着喜服,整個人仍看上去淡漠文雅,隻是眼睛中散發着澄澈柔和的光澤,使他憑空填了許多溫和氣度。
不光南有音在注視着新郎瞧,新郎徐寂甯也在不着聲色地打量他的新娘,他本不想這樣失禮地盯着她看,可是新娘她有一雙特别的大眼睛,叫人無法挪不開視線。
掀開蓋頭的一瞬間,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她濃墨重彩的眉眼上,烏黑的眉毛,異常明亮的大眼睛,她沖着他笑得很開心,即便是寒冬臘月,仍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春天枝繁葉茂的樹。
南有音很是開心,一别六年,徐寂甯還是她記憶裡的模樣,她對她的新郎官兒很滿意,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文绉绉但甜膩膩地叫了一聲:“夫君。”
聲音很好聽,輕柔,悅耳,說不出的親昵,但徐寂甯從頭到腳僵住了,這讓紅燭高燒、含情脈脈的場面有些不對勁兒。
南有音困惑,關切問道:“怎麼了嗎?”
徐寂甯臉頰帶着淡淡绯色,溫和道:“你還是叫我寂甯吧。”
“寂甯?”這兩個字在南有音口中打了一圈轉,輕飄飄的,“大家都這樣稱呼你吧,感覺太平常了些。”
南有音回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彼時他們的父親尚在同一間廳堂共事,她記得母親介紹那個單眼皮少年時讓自己管他喊“甯哥哥”。
她說道:“我還是像過去一樣,稱呼你甯哥哥好啦。”
徐寂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搜尋着自己的記憶,半點兒也想不起過去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大眼睛的姑娘。他認識南有音,或者說之所以知道有這麼一個姑娘存在,是因為差不多半年前,父母告訴他說為他訂好了親事,新娘是南有音,而今天,他才頭一次見到她呢。
南有音把徐寂甯的沉默視為了默認,又笑眯眯問道:“你打算怎麼稱呼我呢?夫人?或者娘子?我都不介意。”
徐寂甯張了張嘴,盛裝打扮的新娘子滿懷期待的注視着他,濃烈的眼神讓他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他嗓子發緊,“娘子”兩個字始終跑不進他的喉嚨裡,最後他清了清嗓子,溫聲道:“有音。”
“哦。”南有音很失望,然後同徐寂甯大眼瞪小眼起來。
在這時,她聽到了第二次歎氣聲,輕輕的歎息聲落在張燈結彩的婚房,仿佛是一片秋葉墜地。
南有音很詫異,她看向她的新郎,一身大紅色的喜服也遮蓋不住他臉上的怅然。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徐寂甯也望向了她,又微微笑了一下,細長的眼睛在燭火下閃亮亮的,溫溫柔柔的,仿佛會說話一樣。
但南有音看出他似乎笑得很是勉強,那雙溫和的眼眸裡也滿是無奈,全然沒有半點新婚應有的歡喜。
“呃……”南有音直接問道,“你不開心嗎?”
徐寂甯好像有些奇怪,溫聲問道:“有什麼可開心的嗎?”
南有音反問道:“難道新婚之夜不值得讓人開心嗎?”
“咳,”徐寂甯輕咳一聲,說道,“今日一天算是夠折騰的,明日還要早起,早些歇息吧。”
“那好吧。”南有音利索地動手拆下頭上的珠钗瑪瑙,解開身上重重疊疊的婚服,差不多了之後她扭頭去看徐寂甯,發現對方仍是全須全尾地坐在床邊。
于是她笑眯眯地伸出手,先勾開徐寂甯下巴上系紗帽的繩子,又解開繩結,徐寂甯卻輕輕顫抖了一下,擡手松松握住了她的手腕,迅速拉開,然後松開了手,像是不願與她有太多的接觸。
南有音有點不解。
“我自己來。”徐寂甯輕聲道,他的臉頰帶上了淡淡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