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寂甯又重新坐下,受刑一般艱難地吞咽白粥,經過剛才那一鬧,他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倒感覺好了不少。
南有音也在他身邊坐下:“你病得好像挺厲害,要不就和太太商量一下,今天就别回門了,我父母那邊很好說話,隻要我開口他們不會介意。”
徐寂甯斷然拒絕:“這次歸甯是新婚回門,跟之後都不一樣,隻這一次,最好還是照例,況且我隻是有點受涼,又不是走不動路了。”
“你原來也知道咱們是新婚,兩個晚上都……”南有音小聲嘟囔,徐寂甯自然知道她說得什麼意思,隻是頭昏腦漲的,就假裝沒聽見,南有音見他病着,便也不願跟他計較。
早飯沒多久,徐太太徐老爺那邊就打點好了南有音回門要帶的種種禮物信箋,催着南有音與徐寂甯上路,徐府居于京城内圈,南家卻住在京郊,坐轎子少不得一兩個時辰,其實乘馬車能快不少,但本朝風俗,新娘子第一次回門都得坐轎子。
南有音對坐轎子沒什麼好感,她第一次乘轎子就是嫁到徐府時的花轎,晃晃悠悠不說,坐在裡面幾個時辰實在無聊,都将一路上吹拉彈唱的喜樂調子背過了。
“我想學會騎馬,這樣出門就方便多了。”南有音說道,她不安分的扭動身體,轎子很小,南有音與徐寂甯兩人被迫擠在一起。
“你能不能不要亂動了。”身邊緊挨着一個姑娘,同時這位姑娘還蹭來蹭去的,這讓徐寂甯感到非常不自在。
“你會騎馬嗎?”南有音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坐姿,終于消停了。
徐寂甯也松了口氣,說道:“當然會,本朝婚嫁男子須騎馬接親,我若不會,接親那天誰去的?”
“那天我一直在轎子裡,壓根沒看到你,”南有音又問,“以後可以教我嗎,我一直想學。”
“你學會騎馬有什麼用,京城哪有騎馬的姑娘?”
“我可以女扮男裝呀,戲本裡就總是這樣。”
徐寂甯似乎被逗樂了,發出輕微的笑聲:“你?”
“怎麼?”南有音有些不服氣。
“不管你怎麼打扮,隻看你的長相就知道你是個姑娘。”
“也是,”南有音幽幽一歎,“不過你長得清秀,男扮女裝大概能成。”
徐寂甯被噎了一下,沒再搭腔,閉目養神。
轎子裡安靜了片刻後,南有音突兀地說道:“我還是要學會騎馬。”
“你學會了在哪騎?你又不可能上街騎,我家雖大,卻也沒有騎馬的地方。”
“在哪騎不行?也就你們京城裡規矩多罷了。”南有音忿忿不平,說得好像自己不是京城的百姓一樣。
南有音回味着自己過去聽過的戲看過的話本裡女俠縱馬天涯的場面,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騎着馬踏遍青山,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同徐寂甯分享:“等我學會了騎馬,我就不呆在京城,我要先一路往西,傳聞西域有高眉深目的胡人,還有好多稀奇玩意……”
徐寂甯沒再開口說話,閉着眼聽着南有音想入非非。南有音說她要學會騎馬,然後走遍萬千山河,徐寂甯想起他少時為了哄難過的三姐開心,曾許過等他長大了,就帶她遊山玩水……
南有音開心地講述着未來的出遊計劃,忽然感到肩膀一沉,發現是徐寂甯睡過去了,倚在她身上。
南有音的心髒咚咚亂跳了幾下,僵直了身子,不再敢動彈,在心底暗暗猜想徐寂甯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她很想看看徐寂甯沉靜的睡顔,但她又擔心驚醒他,不敢動彈,隻好用使勁轉悠眼珠子,用目光斜斜地窺,臉是看不見,但能看到一雙交疊在膝蓋上的手,手指細長白皙,顯然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南有音舉起自己的手跟徐寂甯的手比量,相比之下她的手膚色略深,指關節處也并不細膩平滑,但南有音并不在意這些,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靠近,然後輕輕握住了徐寂甯的手,于瞬時間感到了得償所願般的巨大滿足。
六年前初見時甯哥哥曾主動向她伸手,握住她那時血迹斑斑、被衆人嫌棄嘲笑的一雙手,彼時雖然隻是短短一刻,卻也于衆人的冷嘲熱諷中救她于水火,意外使她存下再度執手,乃至執手終生的遐想。
她小心捧着徐寂甯的手,心髒的跳動漸漸平複,她感受着手中的纖細骨肉的分量以及皮膚傳遞而來的溫度,這種握着什麼的感受很滿足,也很安逸,随着晃來晃去的轎子,南有音也漸漸感到昏沉起來。
在迷迷糊糊中,她心底終究還是泛起了幾絲不經意的落寞:倘若這次仍是他主動牽起我的手就好了。
但這份落寞很快消散了,她輕快地想着反正自己嫁給他了,并不是人人都能幸運的與心上人結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