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是一陣更長的沉默。
“沈夜?”
沈夜靠在天窗下陰冷的石壁上,低聲一笑,似是自嘲:“沈某并不怕黑。”
“是麼?”淩月靠着幹草回想,“可那日我們一同出千羽衛廨署之時,我見你很喜歡日光。”
沈夜很快回憶起了那天的事情,逐漸聚焦的眼睛微微睜大,下意識看向右側,盡管那隻是一面空蕩的石壁:“所以……那日你才帶我去那家日光豐足的食肆?”
淩月笑了:“待賢坊是我所居之坊,我最了解的便是那裡的食肆,還好沈巡輔也不挑剔。”
沈夜微微一怔,久久未有收回目光,喃喃笑道:“是我說了要給你賠罪……”
可為何你對我的照顧卻更多。
而且,似乎一直便是如此。
譬如方才的善意提議。
譬如幾個時辰之前,在流芳酒肆内,她抛下他跑去珏王身邊,他垂下手臂,以為他與她隻有在對簿公堂時才會再次交集。
畢竟他們之間有過關于香囊的龃龉,她若不想和他說話,也是合情合理,理所應當。
可在他們被押到大理寺前,她還是走到了他的身邊,和他緻歉:“抱歉,方才一時情急,我現在幫你換藥。”
她包裹紗布的模樣很是小心專注,半點沒有報複他為她包紮時的粗暴,他忍了再忍的那句話還是說了出口:“我還以為你忘了我。”
他不明白心中的那股不适從何而來,好像五髒六腑皆浸了膽汁。
話一出口,她的神色果然更加歉疚,可聲音依舊堅定:“殿下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管。”
他于是明白,哪怕再重來一次,她也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她又道:“但我既答應了你,就不會食言。”
因着這一句話,他腦中的聲音更加橫沖直撞,捋不出一條明晰的線索,可以解答他這幾日的所有異常。
他恐懼這樣混亂的自己,但又隐隐生出一絲奇異的渴求。
可他究竟想要什麼?他不明白。
耳邊忽而傳來一道更為清晰的聲響:“其實我幼時家中隻有一盞油燈,爹娘不許我用,所以我也并不怕黑。”
他驚異地回神,發覺面前的石壁如此之近,竟隻有一尺之距,他的手掌觸在石壁之上,徹骨的冰涼。
……他為何走到了這裡?
“沈巡輔也是這樣嗎?”
石壁那頭又傳來她的聲音,沈夜不動聲色地退回牢房中央,腳步輕得沒有聲響。
以往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時,他直接沉默便是。
可他覺得這樣回答,應當讓她更能共情:“是。”
石壁那頭沉默片刻,她的聲音輕了些許,帶了些釋然之意:“香囊之事,我能看出是你把香囊交給趙浪興的,但若單論此事,雖然起初有些憤慨,但此刻我并不怨你,想來你我身在漩渦之中,你亦是身不由己。”
她的話語坦坦蕩蕩,舉重若輕地打破他一直逃避的隔閡,沈夜怔在原地,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身不由己?
雖事實比她所想的殘酷得多,可他确也算是——身不由己。
空氣中傳來窸窣之音,沈夜緩緩擡臂,骨節分明的手不斷将幹草疊在一起,估摸着有了兩尺之高,便仰躺了下去,以與她一般的姿勢凝望着天窗投下的光束。
他還理不清自己的思緒,可他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名為淩月的女子,她善良堅韌,滿腔熱忱,哪怕遭受背叛,也相信人之本善。
她心裡裝着每一個人,總想對所有人都好,可這怎麼可能?更何況,他并不喜歡她這樣。
*
雪梅園内花影扶疏,落葉沙沙,托盤上的白釉瓷碗熱氣氤氲,青黑的藥汁溢出濃重的酸苦之味,崔翊無論聞多少次,都不由皺緊眉頭。
可那雙清雪似的手掌捧起瓷碗,波瀾不驚地一飲而盡,仿佛飲下的是無味白水。
他以素帕揩唇,默了片刻,又問道:“大理寺情況如何?”
崔翊詫異地擡眸,幾刻之前殿下才剛剛問過,此刻暗探還未來報,想是未有異常,他正欲開口,一抹黑影卻忽然跪俯在雪堂廊下。
“殿下,崔統領。”
江風之自榻上起身,眉心微蹙:“可是有何異常?”
“回殿下,大理寺内暫時未有異動,但裴二小姐正坐馬車趕往珏王府,似乎……還帶了一個劍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