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淩月就要離開,沈夜加速奔至她的身側,勒停馬匹,飛快自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着的物什,遞至她的面前:“淩校尉,這是沈某在你我上次一同前去的至味食肆買的花蓉糕,你巡街來得早,想來早飯吃得倉促,不嫌棄的話,可以留着墊墊肚子。”
淩月微微一愣,這是她上次在沈夜面前提過的點心,頗受歡迎,當日到食肆之時已經售完,平日又一大早便排起長隊,她便有些可惜無緣品嘗,沒想到他竟記了下來。此刻他到達西市的時間比西市巡輔平日上值的時間要早一個時辰,更難以想象他是何時前去食肆門口排隊的。
她難免有些動容,遲疑之時,思及曾與殿下的談話和她所應承之事,雖有些不忍,也隻能婉言回絕:“多謝沈巡輔的好意,但我尚在巡街,此刻又有要事在身,不便收下,沈巡輔便代我嘗嘗罷。”
沈夜捏着油紙包的手僵在半空,遲遲沒有收回,就那樣長望着她。淩月話既出口,便不再遲疑,拉起缰繩縱馬離去。
望着她北去的背影,沈夜緩緩握緊手中的紙包,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岔道口,才漸漸卸了力,下壓的鳳眼朝紙包内一望,裡面的精緻糕點已悉數化為了齑粉,金紅相間,面目全非。
她今日的态度很是反常,竟比平時冷淡許多。
若是平時,她就算有千百種理由,出于善意,至少也會品嘗一塊,感激地對他露出明媚的笑顔。
可今日,她沒有接受,甚至連一絲笑意都沒有,為什麼?
任憑心中千回百轉,可他的面上很是平靜,如古井一般沉寂無波。在周圍匆匆過客的眼中,不過是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站在路口愣神了片刻。
隻有極其心細的人,才能覺察他眼中極力壓抑着的那股異動。
牽着馬朝西市北門調頭時,沈夜目不斜視地将手中之物擲了出去,油紙包淩利劃出一道弧線,落入拾荒者的麻袋之中。
*
淩月趕到飛鳳軍廨署之前,遙望見江風之正玉立于昨日的那棵蕭疏落槐下,擡頭賞着片片凋零的落葉,如畫中人一般隽逸寂寥。
她下了馬,牽着踏雲緩步走上先去,躬身見禮:“殿下。”
青年慢慢回首,目光很輕地看向她,淡淡一笑:“你來了。”
淩月擡起眼:“殿下可是有什麼吩咐?”
江風之凝視着她的面容,靜靜打量了片刻後,才低聲開口:“昨夜可遇到難處?”
她搖了搖頭,笑道:“都挺好的,煙羅娘子還誇我有天賦呢。”
“那便好。”他微颔首,頓了頓,又有些遲疑地發問,“你……都學了些什麼?”
淩月看着他難掩好奇的模樣,又因步煙羅昨日的誇獎信心充盈,不免也想對人驗證一番。
于是她清清嗓壯了壯膽,幽幽撩起半明半暗的眼波,綿綿送了過去,又柔了聲線,甜甜喚出一聲:“殿下。”
江風之眼睫驟然一顫,被掩映的墨瞳有些錯愕地放大,視線遲緩地在她雙眸間回巡着,薄唇動了動,卻隻是輕輕吸了一口冷氣,仿佛極難消化眼前所見的這一幕。
淩月頓時沒了底氣,洩氣地拍了拍臉頰:“啊——好像很失敗!”
“不是……”江風之亦掩了掩唇,輕咳了聲,“隻是……很少見你這般,不太習慣……”
淩月後知後覺地有些臉紅,背過身去,平複着臉上的熱度,不禁捏着拳道:“殿下,我會加倍努力的!”
“不是那樣……”江風之有些語滞,可一時也沒有恰當的措辭描述方才受下秋波的感受,很不習慣,很不像她,談不上喜歡,卻又有種怪異的新奇,很是複雜。
在他想明白措辭之前,淩月已經重新轉過身來,生硬将話題翻篇:“殿下找我還有其他事麼?不然,我去巡街了……?”
“咳。”江風之隻能止住話頭,思忖起其他想說的話,“還有……”
對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昨夜你是何時回家的?”
“子時。”
“這般晚麼?那今夜……”
淩月又下意識攥了攥手掌,倔強道:“今夜怕也不能早歸。殿下有什麼吩咐嗎?”
江風之望着她收攏的拳頭,不由泛起一絲苦笑,早知如此,方才便該多加控制些自己的表情。
可轉念一想,她需要應付的局面更是艱險,多做些準備也是好的,便搖搖頭道:“無事,隻是想提醒你,休息亦很重要。”
淩月點點頭:“回去我便睡了,一點兒也不累。”頓了頓,她左右瞧了瞧眼前青年的面龐,有些詫異,“倒是殿下,淩月沒去王府叨擾,殿下眼下卻有些淡青之色,是不是在為了威王的事操勞?”
江風之想解釋什麼,嘴唇動了動,卻又忽而順勢說道:“我可以應付,你不必憂心。”
淩月認真地看着他,語氣有些疼惜:“殿下一定要注意休息。”
他的心因着這一句誠摯的關切而變得酸軟,幾乎難以自抑,可明明,也隻有一夜未見,未聽到她的關切而已。
他從何時開始,竟變得如此貪心?
緩緩地調整了片刻呼吸,江風之才找回平靜的聲音:“今日下值後,可還需要我将踏雲帶回淩宅?”
淩月搖了搖頭:“此事不必勞煩殿下了。原本淩月是為了能在宵禁前趕到平康坊,才沒時間騎馬回家,但煙羅娘子在練完舞後并不詳問我在平康坊的住處,随口說了一個坊内的客棧她便不過問也不挽留,想來她明白此事的敏感,并不深究,所以我也不必再做樣子,打算先騎馬回家,待入夜再暗中前往紫煙閣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下值後也不會再來廨署見他。
江風之的心又因着這一句話沉寂下去,好似有風貫穿而過,空空蕩蕩。他無言地點點頭。
看來不止一夜了。
“要保重身體。”
他聽見自己飄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