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黑衣人的話音結束,人群終于從呆滞中回神。
原本跟着尼絲沖到黑衣人面前的攻略者,此時臉色鐵青地大步後退,拉開自己與那灘屍體之間的距離。
一個鞋面上落了塊殘肉、褲腳被血浸透的星際軍反應更是大。
她全身劇烈顫抖,近乎崩潰地拼命跺腳。
除了“咚咚”的悶響,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連呼吸聲都不見。
褲腳上的血浸了太多,在她的動作下以細小的滴狀向四周散開,在地面形成一圈放射狀的血痕。
攻略者們在怪談任務裡見過無數屍體。上一秒還在身邊交流攻略心得的同伴,即使在下一秒就被怪異原地拍成肉醬餅都不足為奇。
他們對于死者的接受程度理應很高。
可這裡是白塔,是他們形成了共識的最安全的地方。
他們在白塔裡可以安心喘息,放松在任務裡被怪異時刻緊盯的神經,不需要特别注意着自己的人身安全。
即使有慣于挑事的攻略者,也會在白塔内幾大組織的管控下被治得服帖。
“……組織。”
星際軍自言自語一句,突兀停下動作,大幅度仰起頭,脖子咯吱作響。
她爆發出巨大的音量:“組織呢!那些自發維護白塔裡攻略者們秩序的組織都去哪裡了!該死的,這裡死人了!死人了!除了攻略者協會,還有沒有人來管!”
尼絲已經在黑衣人的壓制下走出一段路,聽到身後困獸嘶吼似的咆哮,立刻停住腳步。
兩邊的黑衣人甚至被她的動作扯得身形歪斜。
尼絲不顧手臂被絞緊的疼痛,轉身回頭,盡最大努力讓自己能正面星際軍。
不久前,就在相同的位置亮出過身份的攻略者協會現任會長目光沉靜。
她的雙唇開啟。
“會——”
在發出第一個音節的瞬間,尼絲的嘴被黑衣人套上來自星際位面的、最堅實的口枷,喉嚨處同時被緊實的束縛帶箍住,隻留下容細小氣流通過的餘裕。
她無法發聲。
這一瞬間,尼絲的腦海裡生出一個突兀的念頭:【安惜年的每一天就是現在這種感受嗎?】
于是,她學着安惜年的做法。
既然口不能言,那就用全身來表達自己。
交流的媒介不隻有語言而已。
尼絲的視線落向地上已經面目全非的屍塊,再擡眼,直視星際軍。
原本面色崩潰的星際軍,在接觸到尼絲的目光之後,忽然動作停滞。
星際軍緩慢地挺直身體,回望尼絲。
尼絲被堵住嘴、扼住喉,星際軍耳邊卻響起低語。
簡單而又平直,展示着尼絲最真誠的許諾:“會有的。”
星際軍的身體像是脫力一樣左右晃動,勉強立在原地。
她的視野裡,那位攻略者協會會長被黑衣人套上人形禁锢籠,而後逐漸拖行遠去。
一滴液體墜落在地的微弱聲音,不可思議地清晰傳到她的耳中。
她回過神,低頭看向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攥得出血的掌心。
那上面橙紅色的血,像是綻放在手上的火焰。
焰色正欲燃燒。
-
柳夢夏在沙發裡縮着。
她面露焦慮,牙齒不停啃咬自己的拇指指甲。
視野裡鴉頭人的鞋在即将經過時停住。
無奈的聲音很快從柳夢夏頭頂響起:“别咬指甲。”
柳夢夏回神似的猛擡頭,茫然盯着邊緣已經不規則的指甲看。
她以前可沒有這種習慣。
在原本世界裡,被負責人警告如果當天研發不出殺傷力成倍的武器,她就要被丢出收容區域去見死神時,她焦躁到嘔吐,卻從沒有咬過指甲。
“是跟左星河學的吧。”嚴于音在另一張沙發上坐着修改數據,視線甚至沒有離開屏幕,“那人壓力大了,就會咬指甲。咯吱咯吱的,有時候坐在他身邊,我都感覺自己被裝在土豆袋子裡,旁邊就是糧倉老鼠。”
鴉頭人調侃:“你不是不喜歡别人說你是土豆嗎?”
嚴于音保存好數據關閉屏幕,起身來到柳夢夏面前。
她随手一劃,把剛才處理好的數據傳給柳夢夏。
同時她輕笑着開口:“現在這種時候就要趕快把這些笑話用完,不然連後悔都沒機會。”
鴉頭人裝模作樣地撓撓頭:“你說的對。那我在啃指甲的左星河身邊的時候……唉,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絕妙的比喻。”
嚴于音擺手:“反正他已經摔成一塊一塊的了,在下去陪他之前,你有的是時間想。”
鴉頭人哈哈一笑:“也是。”
柳夢夏安靜地坐着,聽面前的兩個人以最稀松平常的輕快方式,談論他們兩人曾經的同伴。
左星河是協會的武裝部負責人,高層之一,也是柳夢夏加入攻略者協會之後,除嚴于音外接觸最多的人。
她知曉協會這次的全盤計劃,細化到每一步都刻印在她的腦海裡。
可直到剛才聽兩人閑聊似的你來我往,她都沒有“左部長已經死亡”的明确認知。
跟左星河一起花費幾百個小時,五個小時前才正式宣告完工的武器,分明就裝在她的口袋裡。
五個小時之前,那個人還在向她讨教,試圖發現武器部件的更合理組合。
柳夢夏把手探進口袋,指尖觸碰到硬物。
一瞬間,她的下唇忍不住向上用力。
鴉頭人蹲在她面前,擡手拭去她的眼淚:“怎麼還哭了?”
嚴于音坐到她身邊,輕拍兩下她的肩。
沒人關心還好,可收到兩人的安慰,就像往湖裡丢進一枚炸彈,讓柳夢夏苦苦壓制的情緒立刻激起百米水花。
氣流短促地刺穿她的喉嚨,讓音節堵在喉管,隻有滞澀的哽咽聲不斷傳出。
“你和安惜年,兩位純種人類,是我們能見證的最珍貴的寶物。”嚴于音把掌心貼在柳夢夏膝蓋上。
嚴于音的眼眸垂下,看不到目光在此時是否有焦點。
她的拇指下意識緩慢摩挲柳夢夏的膝蓋骨凹陷處:“謝謝你們給了我們選擇這條路的機會,夢夏。”
柳夢夏豆大的淚珠砸在嚴于音手背,摔成更小的水滴,向四周濺開。
嚴于音毫不在意,擡手把自己的項鍊摘下,戴在柳夢夏脖子上。
用指尖托起那顆奇異的寶石,嚴于音滿意點頭:“嗯,很合适,很襯你。”
話音落下,他們面前忽然憑空出現一個人影。
R的表情柔和,對三人開口:“還有二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