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獨受恩寵,景仁宮的炭火相較于别宮,規格分量也在後宮中尤為突出。每逢允珩踏進景仁宮的院門,那股如春夏般的熱氣便卷過簾門,迎面襲來。
如此聖寵,他又如何不心生羨慕?隻恨父皇看不清皇後跋扈嚣張的面孔,記不起他極為怕冷的母妃。
這回又是來閻王皇兄跟前點卯,彼時,趙景明正慵懶地躺在榻上搗鼓着他的玩具,腳邊一路垂在地上的是藩國朝貢來的羊毛毯。宮女嬷嬷們守在一邊,緘口不言。
“皇兄。”他輕聲道。
見他來,趙景明總算擺出些正經樣子,坐起身招呼他到身旁坐下。趙景明不慎碰到他的手,刺得一縮,皺眉問:“今天有這麼冷嗎?熱得本宮都出汗。”他一把扯過半垂地上的毯子裹住趙允珩,下一瞬,熱得發燙的雙手摸上趙允珩的臉頰,大笑道:“你跟個冰塊似的!”
趙允珩睜着眼睛無言看他,趙景明随手摸來剛剛的玩意,是通體由細玉打造而成的九連環,挑釁道:“旮旯裡翻出來的玩具,你會解嗎?”
見趙允珩不說話,趙景明擺手道:“别這副表情,本宮解了好幾天都解不出來,可沒指望你這小屁孩能解。”說着,他又擺弄起九連環來。趙允珩裹着毯子,默默地盯着他毫無章法地左套右套。
最後一聲悶響,趙景明惱怒而無奈地癱在榻上:“劈開吧,最簡單了。”他正想将傷腦筋的玩具砸飛出去,忽然手中一空,指尖卻滑過一道涼意。
擡頭看,竟是小二弟拿去了九連環,他詫異地看小二弟手法熟練地解玩具,一時啞然。
不出多時,解開的玩具被遞過來,他懵懵地看向面前人:“你會?”
見狀,趙允珩難免有些得意,滿不在乎地笑笑:“這種玩具,講究手熟和耐心罷了,與套娃沒什麼分别,隻需要不斷重複。”
聞言,趙景明問:“誰教你的?還是你無師自通?”
趙允珩雖然不明所以,但心底猛然察覺出皇兄的幾絲忿然與詫異,略加思考,便回:“是世子教的。”
“哦,是他啊?”趙景明似乎松了一口氣,靠在榻上,垂眸摸摸自己袖口上精美的紋路,“話說,你在這宮中朋友大概也就蔣侍郎的兒子和那位燕州質子了吧?”
趙景明湊近了他,溫熱的氣息灑在他冰涼的臉上:“這兩個人,你跟誰玩得更好啊?”
聞得似漫不經心的閑話,趙允珩心頭卻湧上一層雲霧,雖摸不透皇兄的想法,但以他自私自負的個性,大概不會是個喜人的事情。
迎上他的目光,趙允珩說:“其實都玩得不錯,不過要說玩得更好,其實是後來的世子,畢竟有些血緣。”
不料,趙景明卻跟聽了笑話似的,笑倒在榻上。笑聲中包含着他一貫惡劣的品格,落在趙允珩耳中更加刺耳突兀:“血緣?有道理,皇兄十分贊同你的話。”
須臾,他擦去笑出的眼淚:“你解開了我的玩具,不錯。元宵節就在這幾日,皇兄我已經向母妃要了出宮遊玩的準話,到時候,你就和趙瓊玉來這,皇兄帶你們出宮玩。”
離開森嚴的皇宮去見宮外的風景,一向對他有着緻命的吸引力,而這回,他聽到皇兄的邀請,心中卻十分抗拒。
正要按慣例道謝,卻聽一道刺耳的清脆聲,他微愣,低頭望去,竟是那九連環摔碎于地面。
“皇兄?”
趙景明毫無訝然之色:“手滑了。”
下一瞬,宮女急急上前收拾幹淨。
......
元宵節在他的倒數中,如妖似神地到了。
不同于他想象中的侍衛開道、仆從如雲,趙景明帶他二人出宮遊玩竟隻有區區三十個侍衛。臨出宮前,他又悄悄地遞給堂兄一個眼色,叫他牢牢記住,在皇兄面前務必謹言慎行,千萬别惹了這喜怒無常的主。
出宮不久,市井喧鬧之聲逐漸清晰明朗起來。騎在棗色寶馬上,打扮招搖的趙景明忽然翻身下馬,叫來換了便服的老領頭。坐在馬車裡頭的趙允珩不知他又想鬧什麼事,探頭去瞧,卻見趙景明眼神淩厲威嚴地掃一眼面前彎下大半個身子的老領頭,吓得他個旁觀者身軀一震。
“堂兄......”他縮回腦袋,忍不住扯扯趙瓊玉的衣袖。
他堂兄石頭似的,面色冷淡:“怎麼了?”
“沒什麼。”他撇撇嘴失去了傾訴的興趣,趙瓊玉真是取了個好名,真跟死玉是一模一樣,無聊無趣,無喜無悲,也不知道長大後會不會有些生氣,像個人樣。
正腹诽,車簾猛地被人掀開,趙景明神色傲慢,盯着他打量一眼:“大姑娘下馬車了,愛去哪玩去哪玩。”
他頓時了然:“侍衛們呢?不會有什麼事嗎?”
趙景明扯起嘴角譏諷:“真是你一貫的作風,膽小怕事。又沒人認識你,賊人抓你也沒什麼價值,隻要你自己别犯傻就行。”
“嘩”的一聲,簾子被放下,他氣得面色通紅,忍不住低罵一句。身旁的石頭這時候飄來一句:“你這皇兄跟你關系倒是不錯。”
“眼睛花了就去敷點藥。”他最煩别人拿趙景明來調侃他。幾步下了馬車,他等都沒等趙瓊玉,快步往人群中擠進去,手臂忽然一緊,回頭看,果然是趙景明。
“小短腿,你走那麼快做什麼?”
“比不上大哥你腿長,怕落下太多,這才走快些。”說話間,他餘光偷偷尋找趙瓊玉,居然沒見着人影,他可不想單獨跟這位難伺候的閻王呆在一塊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