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言謹再次醒來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她猛然想起還沒有寫完的起訴書。
雖然按照王乘風現在的态度,就算她真的有所懈怠,對方估計也不會說什麼。但是自從他示好之後言謹在工作上反而更勤勉謹慎了。
打車回家,一直忙到淩晨三點言謹才關上電腦睡下。
第二天九點多到了律所,上午所裡人不多,言謹一個人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
那是一大塊的長條玻璃,上面有不少幹涸的水痕和一些正在向下滾落的水珠。
嚴格來說那算不上“珠子”,水在濺到鏡面上的那一刻就變了形,成了一些沒有任何定義的怪異形狀。
它依靠着自身的重量往下滾,用消耗自己身體的方式在鏡面上留下印記,那段路能有多長完全取決于它自身的初始質量。
言謹向前探身,貼在鏡子上看自己臉,和平常并沒有不同。
但她清晰的感受到在那層臉皮下面,自己血液幾乎都要凝住了。身上的溫度一點點的流失,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腸胃,冰冷,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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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剛,她向王乘風彙報完工作話題不知怎麼就轉到了她的職業發展上。
王乘風聊她的轉正、以後的案源、團隊的配合…等等諸如此類的事。
最後他直接邀請言謹在轉正之後加入他的組。說趙總那個案子已經談的差不多了,到時候帶着她一起做,這樣在執業第一年她就能有很不錯的業績。
言謹的臉短暫的空白,像是丢失了五官。
餘光掃到王乘風辦公桌後面架子上的一張合照,她發現裡面有個人和陳平畢業照裡面的一個老師長的一樣,她記得對方好像是姓王。
言謹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她和陳平理論上來說其實也算是校友的事實。
旁邊的王乘風還在繼續,雖然沒有直接提到陳平卻句句都和陳平有關。
“服務好一個企業客戶、高淨值客戶的收益是普通律師辛辛苦苦做幾十個案子都比不上的。”
“那些成名成家的大律師那個不是靠着幾個大客戶才賺的盆滿缽滿的,律師這行在專業能力的基礎上最重要的就是資源。”
…
王乘風說的情真意切,像是一個真正的師父那樣對着言謹諄諄教導。
言謹明白,那怕是把他話裡的所有水分都擠掉,剩下的也是一個律師光明的未來。
背靠大樹好乘涼,這個道理在他們這行也一樣。小律師扒着大律師、大律師扒着合夥人、合夥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伺候好最值錢的大客戶。
等到真的财富自由成為行業泰鬥,那是幾十年之後,幾十萬分之一概率的事情。
言謹并不真的是那家千金,出生顯貴、衣食不愁。她需要靠做律師賺錢,買車買房、贍養父母。
除此之外,一個律師,這還是她的社會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很大程度上她在律師行業的層級就代表着她社會身份的層級。
而陳平的存似乎為她提供了一條這個方向的通天坦途。她不用花費很多的力氣,在很短的時間裡也許就能做到别人十幾年或者幾十年的成績。
錢和社會地位,似乎就這樣擺在了她面前,任由拿取。
言謹在心裡自嘲的笑了笑,“瞧,你的自欺欺人沒用吧。”
一切都有迹可循,隻是她刻意回避罷了。
在不對付的導師突然聯系她的時候、在方晴主動和她攀談的時候、在律所的一些律師對她和顔悅色的時候、在王乘風改變對她稱呼的時候。
如果再往前,預警可能發生在和陳平遇見的第一次,要不然當時她為什麼會下意識的後退呢。
“言謹?”見她長久的不說話,王乘風疑惑。
“啊,不好意思主任,剛才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家裡的水龍頭好像忘關了。”言謹在日常的神色中略添了些緊張回答道。
“哦,那你趕緊回去看看别出什麼事。工作的事情不着急,我們找時間再慢慢聊。”王乘風
“好的,謝謝主任。”
從律所出來,言謹并沒有着急回家,她記得家裡的水龍頭是關了的。
坐在公司樓下拐角的便利店裡,玻璃外面是人行道、馬路、紅綠燈和其他的寫字樓。
這會兒已經過了早高峰的時間,人都走進了各自的格子裡,路上隻剩下零星幾個遲到或者“無所事事”的人。
微波爐加熱的飯團和牛奶有點燙手,言謹隔着餐巾紙慢慢打開,她今天出門的時候沒有吃早飯。
“陳平呢?陳平現在在做什麼?”言謹試圖讓思緒穿過千萬公裡的距離看見此時此刻的陳平。
“從他身上我到底想得到的是什麼呢?”言謹問自己。
如果在愛他上之前先發現他的社會價值,或許她可以毫不猶豫的“利用”他的資源。
“可是...”言謹重重的歎了口氣。
她想要錢、想要名望、想要成功和别人的敬重。
可除了這些,她也想要愛,想要自由,還想要自己。
言謹想起某天下午她和陳平一起躺在陽台的沙發上看日落。
當時他們沒有做其他的任何事,所有的感知裡隻有時間和彼此。
言謹把那一刻在腦海裡慢放了幾十萬倍,在那個時間維度裡他們變得蒼老衰弱,可她一點也不害怕。
說起來那不過是幾個月前的畫面,現在卻已經染上了回憶的色彩。世界的時間均衡不變,可在個體的生命裡它的流動并不均勻。
言謹喝完最後一口牛奶,把桌上的垃圾團成一團出門的時候扔在了垃圾桶裡。
回到家,她從客廳走到卧室,從卧室走到廚房,又從廚房走到衛生間。
巡視完這間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言謹發現在這并不長的時間裡,這裡到處都是兩個人的痕迹。
料理台上的兩個彩繪玻璃杯,是陳平出差的時候帶回來的,當時他拍了照片,讓言謹挑選。
餐桌上的花瓶,是一次他們吃過晚飯在散步時候從地毯上淘的,奇形怪狀的手工粗陶。
卧室換了窗簾和地毯,客廳的沙發加了坐墊,衛生間一隻杯子裡面放了兩隻牙刷。
還有改造到一半的衣帽間和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
一圈逛下來,言謹什麼都沒做就覺得疲憊極了。她把自己摔進陽台的沙發裡,一動不動的看着窗戶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