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自己過往經驗,去推斷這所高中會如何設置社團的橋本沒有發現,對方的注意力已然不在自己身上了。
人真是種奇怪的東西,明明“他”沒有出聲,赤司依然會不受控制地重新想起過去的結局。
——最後的時光完全被“他”取代,曾經投入感情的一切,最後仍舊走向四分五裂的結局...那樣的結局。
這樣的經曆完全違背赤司的意志。無論從何種角度去解釋,對于赤司本身來說,或許都是完全緻命性的。
可是,身為赤司的父親,赤司征呈并不會認為這是多麼痛苦的經曆。不如這樣說,即使是百千個社團分崩離析,在他眼裡,也沒有赤司本身出現問題來得重要。
第二人格的日常表現再正常,也不能和主人格一概而論。因此,赤司征呈要求身為家庭醫生的川井,讓赤司必須恢複過來。
當然,徐徐圖之的方法不是沒有,可赤司的優秀同樣重要,他的“不正常”之處也絕對不能為人發覺。
因此,為了同時兼顧這兩點,赤司征呈在川井隐晦的勸導下,選擇了最保守的治療方式:讓赤司不經常回想,也不主動承擔這樣的責任。
手法并不高明,所以,藥物的輔佐治療就顯得格外重要。
在赤司家管控的諸多醫療資源遷就下,隻要赤司按照醫囑按時服藥,即使他暫時不能完全擺脫雙重人格的窘境,理智和日常狀态也是可以保證的。
明明是心理狀态造就的問題,卻誕生出這樣的方法來,算得上足夠荒唐的結果。
赤司征呈并不是不知道這些,可對于他來說,這樣的選擇,能夠讓他的孩子,赤司家的繼承人,赤司征十郎最快恢複正常生活,這就已經足夠了。
既然家主選擇了這樣的治療方式,它又關系着小少爺的康健。在醫囑的壓力下,主宅的傭人自然人人噤聲,任何可能觸發赤司相關回憶的詞彙都被禁止。
而原本定下的有關籃球的課程和訓練,也被管家佐藤以“剛剛蘇醒,身體虛弱”的理由取消。
...這一部分的逃避或許并不是沒有代價。
當猝不及防從橋本口中聽到這個詞彙時,赤司像是重新回到那片黑暗裡一般。他完全茫然地坐在内心世界的白凳上,任何思緒和話語都不再具有重量,隻有一種不在憂愁的輕松能被感知。
可當時的赤司并沒有發現,那些沒有被“他”擾亂的過往,他同樣在慢慢失去感知。
可能是出于一種保護措施,當然,也可能隻是單純的藥物影響。
明明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段時間并沒有過去多久,最起碼,時光沒有漫長到足夠一個幾乎過目不忘的天才被迫“遺忘”的地步。但結果就是如此,赤司關于它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
如同無知無覺的溺水,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沉入其中。即使拼命仰頭也望不到陸地,即使用勁呼喊也難以傳出音符。
直到僥幸獲得救援的最後,才發現他的過去早就成為一盤散沙,被掩埋在海洋的深處。
就像是魚和熊掌一樣,他選擇獲救,所以他再也找不到它們了。
這樣澄澈的少年隻能将其歸咎為藥物的療效,然後在發覺這一點後,感到一種近乎疲憊的空虛——多麼惹人憐愛,多麼令人痛苦的彷徨。
這樣長久的沉默如此罕有,甚至讓原本未曾發覺的橋本擡起頭來。他将手機捏在掌心,眉眼間是沒有掩飾的疑惑姿态。
這樣完全陌生的目光将赤司拉回現實,像是被從水裡撈起來一樣,他的聲線也失去以往的澄澈,如同重感冒一般,帶有濃重的鼻音:“嗯,你接着說。”
橋本或許察覺到有什麼發生在赤司身上。當然,赤司沒有感情地想,他理應察覺到有什麼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橋本最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他的敏銳之處。
所以,他會若無其事地繼續下去。因為橋本如此敏銳,當然能察覺到赤司并不想讓旁人關注自己現在的情況,哪怕是掩耳盜鈴、惺惺作态也一樣。
從這上面來講,和聰明的人進行交往确實是值得慶賀的好事。
如他所想,橋本重新低下頭,語氣輕得像是在照顧一束花、安撫一棵草,生怕驚擾到什麼一般。
他的語言更加簡潔,用詞也更加精煉:“第二條消息...是非正式的任務。聽說是因此今年的一年級班級點數差距過大,學生會會長對一年級很關注,希望他們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上呈。”
相對于第一張截圖來說,第二張明顯有價值的多,橋本的目光聚焦在上面的大段文字上。
他的本意是更想給赤司原句原樣地念出全部的篇章,畢竟,作為一道非正式的私人命令,單詞用語這樣的細微之處同樣能窺見真章。
可是...橋本不敢再想下去。作為并不算親近的角色,他的理智阻止他去探尋這種更加隐秘的情緒。畢竟,“合作”和“依附”這種考慮價值的位置能夠長久,可是摻雜了情緒的“朋友”卻不一定。
...要是可以的話,以後再問吧。内心這樣想着,橋本安靜地将手機平放在桌面,輕輕推給已然完全平靜下來的赤司。
突然湧上來的情緒猶如水龍頭,赤司以最快的速度調節好。不過兩三分鐘,他又恢複了以往平靜溫和的模樣。
“唔...”屏幕上的信息讓赤司有些意外,他将圖片往下滑了滑,将所有内容都過完一遍後,才擡起頭,對橋本說道:“看來我們的學生會長,對于一年級實在關注呢。”
甚至不能單單用“實在”,赤司想。在橋本看來,這條“口谕”裡面,三番五次提到D班,是對一年級整個得分差距的看重。
但要是換做了解更多的赤司,他揉了揉太陽穴,再次想到便利店的場景裡來。
所以,是擔憂自己的妹妹嗎。赤司這麼想着,他擡起頭,告訴橋本:“不用擔心。比起A班,他的注意力應該更加放在D班身上才對。”
對于不知道堀北鈴音的橋本來說,這句話同樣沒有什麼問題,他點了點頭。D班的0分,于情于理都更值得關注。
倒是赤司看到橋本這個動作,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不過,也說不定呢。”
按照真島的話,作為有史以來保持最高的班級點數。赤司若有所思。在這所擁有如此冷漠規則的學院内,A班的價值明顯比D班要大得多,不是嗎?
像是為了映證他的話語般,教室外傳來清脆的敲擊聲——是敲擊木門的聲響。
紮着丸子頭的女生逆着光,她站在走廊上,面上看不出表情來,聲線倒是異常軟糯:“A班的負責人在嗎?學生會有事邀請。”
聞言,坐在座位上的赤司和站在他斜後方的橋本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