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侍郎捏着茶盞的手稍稍用了力氣,方才擺出溫和态度:“阿櫻的人品,我們信得過。那些流言蜚語絕不會當真。”
沈櫻擡頭與他對視,柔柔一笑:“如此,我便安心了。舅父舅母,父親母親,我先告退。”
沈既宣松一口氣,連忙揮手讓她離去。
沈櫻笑笑,施施然離去。
身後,隐隐傳來沈既宣的賠罪聲:“舅兄見諒,小女無教……”
沈櫻出了正廳,繞過一道長廊,臉色遽然一變。
踏枝輕聲詢問:“姑娘,怎麼了?”
沈櫻微微側身,聲音冷肅:“他們是沖着宋妄來的。”
蕭家夫婦親自上門,便是打定主意不容沈家拒絕婚事,定要嫁入世家。
以彰他們的美名,毀宋妄的清譽。
——皇帝為求娶世家女休棄原配,世家卻識得明珠,娶了他不要的棄婦。
尤其是,這棄婦品行高尚,閨質林風,宋妄當真有眼無珠。
毀人名譽,是世家慣用的手段。
俗氣,奈何有效。
選在臘月二十三封朝這日下聘,便是不欲将消息傳入宮闱,傳到宋妄耳中。
沈櫻惡心欲嘔。
世家,還是一如既往的道貌岸然。
對付男人,便從女人下手。
隻不過,她是造了什麼孽,要成為他們手中的棋子?
踏枝恨的牙癢:“姑娘,那怎麼辦呢?”
沈櫻立于庭院中,揚了揚眉,眼底掠過一絲沉冷:“不怎麼辦。”
踏枝微愣。
沈櫻漫不經心道:“既不是沖着我來的,我急什麼?”
原就是宋妄負她在先,如今這些麻煩算計,是他應得的報應,更應該他去發愁解決。
若宋妄當真沒法子解決世家困局,她便自己尋摸個老實的世家公子嫁了,隻消不是那髒東西,嫁給誰與她而言并無區别。
如今的境況,她能做到自保,于風波中全身而退,便已是對得起所有人。
至于宋妄的死活,幹她何事?
更何況,于她而言,或許并非全然是壞事。
沈櫻邊往前走,邊思索。
——隻是,這陰毒的手段,是什麼陰溝裡的臭蟲想出來的?
當日下午。
蕭氏夫婦從沈家離開,鑼鼓唢呐又吹吹彈彈,繞過小半個京都,回到蕭府。
當晚,京都東西坊市,茶樓酒坊内外,便已傳遍了蕭沈兩家的婚事。
霜月從門外溜回來,提着裙擺小跑到沈櫻身側,“姑娘。”
沈櫻斜斜靠在美人榻,手握一冊書卷,正翻過一頁,擡頭:“嗯?”
霜月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姑娘,東市的百姓都在議論白天的事情。他們說世家的門檻那樣高,卻主動去求娶您,肯定是因為您品行好,才會受到青睐。”
沈櫻漫不經心:“沒有人說我被休棄之事嗎?”
霜月一卡,猶豫片刻:“有……”
她看着沈櫻沉靜美麗的面龐,理直氣壯擡高聲音:“有還是有的,但比起前些日子,豈不是好了太多。”
沈櫻點了點頭,卷起手中的書,往霜月頭上敲了一下。
寵溺笑着:“我們霜月說的對。”
霜月笑眯眯地接過她手中書冊,“姑娘,我幫您按按肩膀,慢慢跟你說老百姓的話。”
沈櫻笑着應了。
手指微微蜷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榻沿的硬木。
霜月所言并沒有錯,比以前是好了太多。
自打宋妄登基開始,在世家的刻意引導下,她在京都中的風評一落千丈,人人都覺她是癡心妄想的庶族心機女,活該成為棄婦。
今兒倒有人替她說好話了,确是裡程碑式的長進。
這轉變,僅僅是蕭氏上門提親下聘的緣故。
不過……
沈櫻眸色沉了沉,由此可以窺見,世族對這天下、對百姓、對風聞的掌控程度,是何等的密不透風。
他們可以肆意用口舌刀筆殺死一個人。
也可以肆意捧起一個面目模糊的人。
不論身份、地位。
隻要他們想。
多可怕。
沈櫻雙眸中泛起一絲寒意。
就如同那一年冬,她的母親流幹了血,死在冰天雪地的湖心亭裡。
次月,蕭氏女便嫁給輔國将軍,成為三品诰命夫人。
冰冷的雪,滿地白。
鮮豔的花,處處紅。
而世人都隻稱贊,世家淑女與英武将軍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