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溪可以做到“不挑食”,胃口也一向很好,然而現在面對一桌子的美味珍馐,居然成了一個無心吃飯的人。
飯桌必備酒水,不過,飛行員任務前12小時禁止飲酒是明文規定,林明楷作為主家專門提了一句,“供酒不勸酒,能喝要少喝。”
宋荷藝算半個主角,日後仰仗各位師兄們在公司照顧,她說了一番好聽話,以茶代酒,敬了大家。
陳敞怕她話落一地涼,紳士地拉她坐下,“招呼别人半天了,先吃口菜。”
他遙遙沖郝瀚陽舉了舉杯,說:“我就不說開場白了,跟你當真那是見外。我幹了,你随意。”
詠溪就趁着陳敞酒興正濃、丢人現眼時,悄悄地站起來,擦着林明楷的邊,走出了包廂。
她在服務台要了兩罐冰可樂,自行結了賬。
這家精菜坊環境清幽,包廂環形分布,連廊盡頭延伸出一片戶外花園,花園布局常規中略顯粗糙,白色鵝卵石小徑、五顔六色的彩燈、幾張舊藤椅,倒是一排龜背竹因為連日來的雨水豐沛,植株碩大,根系纏繞交錯,密密林林的。
詠溪拍掉落在藤椅上的殘葉,背着光坐了下來。
可樂冰鎮得不徹底,喝着口感就是一碗加了甜味劑的糖水,血糖漸漸濃郁,讓她泛起一絲生理性的疲憊。
過了一小會兒,她背後響起鞋子踩在石子上的摩擦聲,緊接着是一道男性嗓音,語音語調裡盛滿了笑意。
“......确實不是我的品味,可見用心挑了,你就說喜不喜歡吧?”
“憑你的一句喜歡那當然是一百個值得,一萬個值得。”
詠溪回過頭,就看見林明楷從龜背竹的後側款款繞出來,正握着手機,垂首打電話,說話的表情溫柔極了。
他該是沒注意到她,沿着鵝卵石小徑繼續朝前走着。
直覺告訴詠溪這該是一通私密電話,為了避免偷聽,她捏了一下可樂罐,鋁制罐子發出一聲“咔嚓”響。
林明楷擡起頭來。
詠溪留給他一個背影和圓溜溜的後腦勺。
一副不想被打擾的樣子。
然而,林明楷并沒有直接離開,他轉步走到稍遠處的木欄杆前,手臂撐着欄杆繼續講電話。
“身體好些了嗎?頭還疼不疼?”
“藥呢?三餐吃了嗎?”
“少熬夜,少生氣,他們幾歲你幾歲?”
......
“我嘛,社交忙,朋友多,消遣五花八門。”
“燈紅酒綠的城市,快樂是需要自己找的。”
“怎麼會!我蠻乖的,有什麼可讓你不放心的。”
“知道??啦。”
......
聲音不遠不近地飄進耳朵,詠溪發現林明楷說話像耐心地哄小孩子吃糖。而且,對面通話的人不像是同齡,似乎是長輩。
她禁不住側了他一眼。
棉質襯衫被夜風吹的貼住身體,詠溪清晰地看見他脊背拱起時牽動的肌肉線條。
現在年輕一輩的飛行員們健身意識都很強,努力又自律。制服穿上身,帥氣肉眼可見。
她記起來,家裡有一本申航的宣傳雜志。他們航司120年慶典制作了禮盒,慣例是要送一份給一線管制員們,禮盒裡包含點心、玩偶、飛機模型挂件以及那本厚實的宣傳雜志。
詠溪當時随手翻了翻,宣傳照裡空姐漂亮,飛行帥氣,個個拿出來都是公司響當當的門面。
雜志後來被她放在了置物架的小推車裡,推車有兩層收納盒。zulu剛剛來家的兩星期,對詠溪的恐懼未消,隻喜歡貓在底層盒子裡躲着,它有時趴在雜志上睡覺,睡夠了就用爪子撓書,雜志被它抓得稀巴爛,抓花了裡面印着的人臉。
那時,詠溪一邊收拾狼藉,一邊哭笑不得地想:行!一點不給帥哥留面子。
片刻出神的功夫,林明楷打完電話,回望過來,視線和她的隔空一碰。
詠溪先發制人,誠懇地解釋:“我沒有偷聽你說話,是你自己不避着人。”
林明楷反說:“我打電話又不是特務接頭,有什麼可避着人的。”
詠溪啞然。
話一旦找到開頭,很容易聊下去。
林明楷走來,轉了把椅子,與她并排坐着。
“怎麼一個人出來了?坐這裡跟受了氣似的?”
可不就受了啞巴氣嗎?
如果說陳敞是人群中的小蜜蜂,嗡嗡嗡地照顧着每個人,那林明楷就是一頭學會了打太極拳的狼,觀察到了你的情緒,似是而非地那麼一問,不管怎麼回答,都在佐證他的觀察。
詠溪索性順着他說:“吃飽了,當然是哪兒涼快哪兒呆着。”
“那你吃什麼了?”
詠溪一回想,想不起個所以然,擺爛說:“幹焗百合,富貴花開,讨了個好彩頭,那個......也不錯,什麼炝炒牛菌肝,我忘記了~”
......牛肝菌
林明楷憋着笑:“嗯,牛肝!看來真是我怠慢你了。”
擡頭的那片天空是申城機場淨空區,有飛機離港,發出機械铮鳴,詠溪沒聽清他的後半句話,下意識沖他做出微笑的反應。
林明楷注視着她的臉,很明顯,詠溪的外貌是典型的骨相冷、皮相暖,笑起來暖洋洋的,像是麗日體質,不笑時顯得肅靜。
恍然間覺得,自己已經認識這個人很久了,冷靜和幹脆才該是她的本色,現在突然二次元相見,發現人家很好相處,他有一種很強的割裂感。
詠溪知道他在看她,無言地喝了一口可樂。
林明楷回神,有意地那麼笑了笑,然後想說,我得回去了,離開太久,怕小心眼的人誤以為我逃單。
背後此時傳來腳步聲,有人過來吸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