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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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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為南國王畿,是如今這個亂世中難得太平的所在。

南國崇佛敬道,城内佛寺林立,能人異士不在少數,有道人日日驅邪避祟,滌蕩魑魅,鬼物也不敢在城中造次,多零星地遊蕩在城南近郊一帶。

這對慕朝遊而言是個絕佳的訓練場,靠近京城,鬼物不多,不成氣候。

她一連在城南泡了有一十四日。

阿笪搓着胳膊,戰戰兢兢,左顧右盼,欲哭無淚地問着不遠處的慕朝遊,“娘、娘子……咱們什麼時辰回啊?”

天色已經徹徹底底暗了下來。

城郊不比城内,沒有道人的庇佑,太陽一落山,黑夜便如同怪物一樣迅速吞沒了四野的天空。

霧氣是濃黑,冰冷、黏膩而不祥的,與天然形成的夜霧有近乎天壤之别。

生長在南國的百姓熟知,這是死人的怨氣。

建康城内士庶階級泾渭分明,城北為王公貴城的府邸,城西為諸王祇第,而城南則聚集着無數的平民。

建康既是南國的京師,也是前朝的王畿,不絕的戰火在秦淮河兩岸熊熊燃燒了數百年,每當建康受到圍攻時,總是采取“割棄南岸,栅斷石頭”的防守策略。

這裡是前朝的古戰場,白骨露于野,士兵們不得歸鄉的怨氣百數年來如龐大的陰翳籠罩在夜空。陰氣化作夜鸮,夜夜哀鳴,城南的貧民賤戶們日夜與其為伴,倒也見怪不怪,照樣薄衾一拉,安然酣眠。

時日一久,貧民家中死了人無處安葬的便用草席草草一裹,丢棄在城南荒郊,這裡是亂墳堆,也是窮人們的亂葬崗。

阿笪是琅琊王氏的家生子,也是富養着長大的,哪裡見過這個場面,兩隻腳就像是剛長出來的,腳下的土地好像會咬人,他跳來跳去,無處落腳,覺得腳下哪一處土地都沾染了死人的怨氣。

他避之不及,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求爺爺告奶奶,希望不遠處的慕朝遊早點改換心意,回到安樂窩、溫柔鄉的建康城中。

亂葬崗中的死人嗅得了神仙血的芬芳,蒼白的手骨破土而出,一具又一具的骨骸,追尋着本能搖搖晃晃地墳冢間爬起。

阿笪吓得大叫起來,“娘、娘子!有鬼物!”

“看見了。”慕朝遊飛快地将懷裡的符箓、法劍一一拿出來,死人的骨骸已經近在眼前,她有條不紊地擡手掐訣結印,口念咒言,将符箓一道道打出。

數十張符箓形成道道泛着金光的鎖鍊,将骨骸牢牢鎖住。

死人瘋狂地扭動掙紮着,想要擺脫鎖鍊的束縛,它們掙紮得越劇烈,鎖鍊就一圈一圈越收越緊。

阿笪毛骨悚然,又驚又懼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天羅神,地羅神。金羅神,鐵羅神。日羅神,火羅神。敕令縛鬼精,無分高與下,紐縛莫容情。吾奉靈應真君律令。”

伴随着慕朝遊念完最後一個字,鍊子上的符箓無風自燃,亮起一朵朵金蓮火光。

火苗如剜心剔骨的小刀,四面八方一刀刀将死人骨頭拆落得稀巴爛,亡者掙紮着發出一聲嘯叫,迅速被火光吞噬燒盡,化成薄薄的骨灰落在慕朝遊的腳底。

看到這一幕,慕朝遊從剛才一直剛剛提起的心終于落地。

她松了口氣,走上前收拾殘局,一邊在心底一遍遍複盤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可有疏漏之處。

畫符念咒都是王道容親自教導過她的,他說她于陰陽符箓一途頗具天資,她起初認為是王道容客氣,但這十多天下來,也難免自滿。

一旁的阿笪驚魂未定,一張臉早已經皺得像苦瓜一樣,慕朝遊見了愣了一下,和他道了聲抱歉。

阿笪苦着臉問:“娘子,那咱們今日差不多了吧?”

慕朝遊也不想為難阿笪,朝他點了點頭,“差不多了,這就回吧。”

小婵見到她平安歸來十分高興,忙前忙後地替她四處張羅,還端了一碗桃湯來。

說這是王道容特地吩咐廚下給她煮的。

慕朝遊很不習慣桃湯這奇異而古怪的味道,小婵卻催促着說,“這可是驅邪避祟的,娘子快快飲了吧。”

一邊又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根麈尾,在她身上亂打,“可不能帶回來什麼髒東西。”

小婵在一邊虎視眈眈,慕朝遊隻好硬着頭皮,英勇就義般地将這一碗桃湯一飲而盡。

本以為折磨就到此為止了,孰料小婵又不知道從哪裡抱出一疊幹淨的衣裙叫她換上,又說是王道容替她準備的。

慕朝遊提起自己髒兮兮的袖口,這個她倒是反駁不了,隻好又乖乖地去淨室洗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衣裙。

襦裙的布料落在肌膚上輕如蟬翼,一寸一寸貼合着身體曲線,寬窄放量合宜。顯然是對她身圍極為了解。

她洗了頭發,坐下廊下晾頭發。

小婵替她端來晡食,慕朝遊随意掃了一眼,都是她喜歡的菜色,忍不住問,“又是郎君的囑咐?”

小婵眉飛色舞地說:“是郎君特地吩咐廚下做的,娘子,郎君多在乎你啊。”

慕朝遊沒有吭聲。

小婵一直将她視作王道容養在私宅的情人,府内女婢也大多這麼以為。

穿衣吃飯,王道容幾乎一手包辦了她的衣食住宿。衣裳是一季四套,照時令分了不同的顔色。

譬如春便穿麴塵,乃轉秾翠、桃紅、杏子紅,夏便穿荷白、玉色、紅白作配。

顔色也都是王道容親自搭配好的。

除此之外,她屋裡用的熏香,随四季變化的瓶插也都是他一一打點過的。

慕朝遊總覺得王道容像是她小時候拿芭比娃娃玩過家家一樣,也把她當成了個大号的玩具。

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瑣碎,事無巨細,都經過他的眼和手,他将她的衣食住行,井井有條地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舀了一口鮮魚羹,默默地吃着,不知道要如何像小婵解釋。

王道容的溫柔是飲鸩止渴的穿腸毒藥。

月光曬在王道容的發尾,王道容正安靜地坐在丹房裡,捧着一卷書軸在讀。

雪白的長袍如花瓣般逶迤鋪展在榻上,四周燈火通明,數十隻連枝燈高高低低,錯列陳設,将室内照得恍若白晝。

身後伺候着的仆役女婢們都輕手輕腳的,不敢發出丁點動靜。

他們都知道郎君平日裡有幾樣愛好。

一是香,二是樂,三是道。

這間丹房也作制香用。

平日裡說沒什麼大事,王道容常常在丹房裡一泡一整天。

至于司靈監的差事,打個卡就行,總是待在官署裡還要被人笑話是俗物呢。名師們哪有幹實事的呢。

而自從慕娘子到來之後,郎君在丹房裡泡着的時間就更久了,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用的制香的材料也越來越古怪,碗裡盛放的紅豔豔的像人血,小香臼裡搗着的森白森白的細粉,無色無味,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有時走出來身上帶血,發絲間還有淡淡的腐臭。

曾經有仆役看到過有草席裹着的屍身被擡出來,屍骸不是腐爛久了,就是缺胳膊斷腿。

世家大族的這些人每日不事生産,無所事事,心裡變态得也多,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為人知的怪癖。

郎君平日性子淡對待下人很溫和,既不愛吃什麼人,又不愛逼人吃人,王羨和王道容這兩父子已經算是十分寬厚的主家了。

所以王家的下人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今日王道容倒是沒有折騰那些古怪的香,身邊的香爐裡隻散發出淡淡的茉莉清香。

幾扇門窗都洞開着,送來涼爽的夜風。

衆人都在享受着這難得惬意的夜晚。

突然之間,阿笪叫道:“快抓住它!!”

王道容就合了書卷,看到阿笪領着幾個小僮在院子裡抓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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