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組的其他人直到此時才意識到量子計算機的弊端，可惜，此時卻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肩負着全人類的期待，沒人敢在這時候宣布計劃叫停。

在整個文明的未來面前，個體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有瘋狂的科學家提出了隻留大腦。

剝奪人類的身份，隻留大腦，純粹隻作為耗材而存在。

人類用這種掩耳盜鈴式的方式完成了幾個世紀以來最殘酷的一次技術飛躍。代價是無數同胞化為人類文明的基石永淪地獄。

看不見血淚就可以假裝不知道，聽不到哀嚎就可以當不存在。

但哪怕看不見，聽不到，那種痛苦也依然存在。人們驚奇地發現，放入神經元矩陣中的大腦一旦超過一定年限便會失去作用。檢測之後才發現竟是因為不間斷承受痛苦導緻的人格崩潰。

哪怕大腦依然存活，甚至過去的記憶也依然存在，大腦對自己身為一個人的認知也會消失。到了這種時候，神仙也沒辦法将人重新救回來。

人格崩潰換種更形象的說法便是靈魂消散，這個世界的人雖然賦予了AI人權，但有趣的是，在量子計算機的判斷中，AI是沒有靈魂的。當大腦失去靈魂，便會如普通的AI般再也無法作為量子計算機的計算單元而使用。失去了使用價值的耗材，唯一的結局隻能是被投進焚化爐中銷毀。

至于靈魂到底是什麼，哪怕以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依然沒有科學家能給出合理的解釋。

十年，她隻有十年的時間。

十年之後，哪怕她能僥幸奪回大腦，重塑身體之後大概率得到的也隻可能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任茗痛苦地捂住了臉。

在十年之内打穿城界，奪回神經元矩陣中的親人大腦。她曾在外面的公共虛拟艙中體驗過類似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最終打穿城界，成功奪回了親人的大腦，為親人重塑了身體。故事的結局依然是俗套的從此他們在地上城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她卻覺得諷刺，這樣的結局分明是屠龍者終成惡龍。

符合她價值觀的結局應該是掀翻這個有病的世界，讓該死的神經元矩陣見鬼去吧！

該死的地上城分明是兩頭通吃，篩選出地下城情緒最穩定最自律的那批人為他們打工，讓地下城最窮困最無助的那批人變成神經元矩陣的耗材。他們鄙視窮人，厭惡窮人，偏偏他們引以為傲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窮人的犧牲之上。

體驗過家政人員招考的艱難，任茗比任何一個地下人都更加明白打穿城界到底有多難。哪怕僅僅隻是成為惡龍都已經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遑論其它。

救回母親的希望遠比突然有個地上人從天而降，告訴她，她是某家族遺落在地下城的唯一繼承人更加渺茫。

她進虛拟艙的時候都不屑于做如此離譜的夢。

淚水順着指縫不停往下淌，痛苦與絕望讓她的身體不停戰栗着，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叮！

耳畔再度響起短信送達的提示音，她抹了把眼淚，機械地擡頭，下意識地用目光點開。

“您尾号為1984的賬号，到賬1000000000信用點可用餘額1000023218.24信用點。備注：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有一瞬間，任茗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過度悲傷出現了幻覺。她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虛拟屏幕上的短信仍在，這才小心翼翼地數了數1後面的0。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

十億！

她的腦海中倏忽浮現出一張臉，一張滿是髒污，眼神卻異常清澈的臉。

她母親的一條命隻值八十萬，而之前她随手救下的一個傻子卻值十億。

傻子不是蔑稱，而是事實。

那是個前往地下城探險的傻瓜富N代，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清澈愚蠢，傻得令人不忍直視。

總有一些傻子，以作死為樂，把自尋死路當成特立獨行。當然，這并不奇怪，哪怕在她原世界同樣也有富家子弟故意去食人族部落探險，最後卻變成送外賣的傳說。

她當時隻是随手救人，随口一提，她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對方完全可以賴賬，但他依舊選擇了打錢，還一打就是十億。

這隻能說明，這十億對他來說根本微不足道，輕微到不值得讓他因此遭受良心的譴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連番的沖擊之下，任茗終于徹底失去了站立的力氣，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開始歇斯底裡地大笑，笑着笑着，眼淚忽然順着臉頰滑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