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是死還不曉得呢。”裴厭辭笑道。
方才趙管事來不為别的,就是得了命令,張總管想要見他。
再一問,是為了昨日他私自出府的事。
若是悄無聲息進出了,張總管就算曉得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偏偏鬧出了人命,還偏偏是和太子交惡甚深的扼鹭監動的手。
太子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與扼鹭監對上,心裡總歸有怒火,對于一個可随意打殺的下人,自然是很好的發洩口,還能給府裡其他下人長長記性。
“你稍放寬些心,殿下一向寬厚待人,不忍鬧出人命,張總管最多将你打發賣了。”趙管事說着又歎起氣來,“你是這一批下人裡頭做事最踏實的,好端端的,怎麼就犯糊塗了呢。”
“被灌了迷魂湯吧。”裴厭辭道。
就昨晚無落對他的輕慢态度,言語手段壓根算不上高明,原身估計連他的手都沒拉過,幾句話就已經能哄得他傻呵呵地付出。
“算了,此時說這個也晚了。”趙管事讓他在原地侯着,自己先去禀報。
此刻湖水漪漪,涼風習習,湖中亭子四面有白色帷幕遮擋潑來的雨珠,從風吹出的縫隙中,依稀能見到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人跪坐在幾前,旁邊侯着幾個靛衣内侍。
趙管事彎腰恭敬地說了幾句話後,從亭子裡出來,擡手招了他過去。
裴厭辭從湖畔沿着曲廊走到亭子前,得了趙管事提前的點撥,拱手行了個禮。
“張總管安。”
“要當管事的人就是不一樣,人也客氣了。”
張懷汝聲音尖細,一開口就有種陰陽怪氣的味道,聽着讓人不太舒服。
“全賴張總管和趙管事肯提攜。”裴厭辭道,聲音聽不出任何谄媚或者惶恐。
“曉得念着我的好,我這心思也不算白費。”張懷汝道。
裴厭辭直起腰,視線看着對面白胖的手。
兩側腳步輕響,不多時,亭子裡隻剩下兩人。
裴厭辭眸光泛起了涼意。
這陣仗,可不像是隻把他發賣了。
“我今日便想提拔你為茶房管事,你覺得怎麼樣?”
他都鬧出事情來了,張懷汝反倒要升他的位子?
“張總管,昨日小的罔顧府中禁令,私自出門不說,還鬧出了人命,實在有愧于管事一職。”
“事情我聽說了,”張懷汝抿了口茶,“那個叫非遠的,指不定還吃着别家的飯呢,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張總管是覺得非遠是被人收買了,這才跟蹤的他?裴厭辭思忖。
“這樣的人為何會跟蹤小的?小的不過一個小厮。”他順着話道。
張懷汝都這樣說了,見他仍舊不卑不亢,沒有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立刻又轉換了語氣,冷哼一聲,厲聲道:“為何?昨日你賄賂看門的私自出去,一去祥慶酒樓,就碰上扼鹭監的人,這是不是太湊巧了點?”
他重重放下茶杯,“府内各門出入記錄都在我這攤着呢,往日你每旬領了差事出門一次,近來下雨,你已經半月未能出門,因為這樣,你才铤而走險,私自出門,是不是這樣!”
說着,他把案幾的記錄本砸了過去。
裴厭辭從善如流地又跪了下來,“張總管,私自出府,小的知錯,甘願受罰。但小的實在不知,為何小的前腳到祥慶酒樓,後腳非遠和扼鹭監就跟蹤而來,還對小的喊打喊殺,小的拼盡了全力,這才僥幸逃過一劫。”
“那非遠怎麼會被扼鹭監的人殺死?”
“非遠的死是意外。”裴厭辭無辜道,“彼時非遠站在小的身邊,沒有任何人對他動手。一個扼鹭監的人想要抓小的,小的避讓開,他拿劍刺向我,卻不慎刺中了非遠。”
他的話說對也不對,說錯也不算錯。
非遠是跟蹤他來的,扼鹭監抓人動靜甚大,這兩者肯定都是後于他進酒樓的。至于是不是結伴一起來的,他可沒說。
他和非遠站在一起是事實,沒有人去殺非遠也是事實。但為何同是一府下人,自己被人追殺,非遠那邊壓根沒人往他身上招呼刀劍,他也不知道。
非遠的确是死在扼鹭監手裡,但那不是因為他是太子府的人,而是意外。
結合這種種,很容易讓人推測出一個答案:非遠帶着扼鹭監的人來祥慶酒樓殺他。
非遠才是扼鹭監派進太子府的奸細。
裴厭辭幾句話幫張總管做實了他嘴裡的非遠“吃着别家的飯”。
“他如此大動幹戈,就是為了殺你?”張懷汝擡了擡松弛的眼皮,順着他的話思索起來,嗤笑一聲。
“他已經得到了風聲,趙管事打算在小的和他之間選擇一個當茶房的管事,倘若小的沒了,他順理成章成了管事,以後府裡有誰往來,他便一清二楚。”
張懷汝這次沉默了更長時間。
“你昨日出府,是為了甚?”他開口道,眼裡更是有幾分失望之色。
見到人之前,他其實懷疑的是,裴厭辭已經被扼鹭監的人收買,私自出府向扼鹭監的人彙報府内情況,忠心耿耿的非遠察覺有異,跟蹤他時又被撞破,這才慘遭殺人滅口。
倘若厭辭是那群閹狗暗中安插在殿下身邊的奸細……張懷汝想着,今日本該恐吓一番,讓他露出馬腳,自以為要喪命,爾後再利誘一番,之後,他便可為自己和殿下所用。
可看目前的樣子,不像是。
裴厭辭察覺出他話裡的語氣,幾不可查地皺起了眉。
這不是張總管想要的結果。
為何?
他把頭垂得更低,“在混亂中小的的後腦勺被砸破了,之前的事情全都忘記了。”
他對于眼下的情況,周圍的人,太不了解了。
在被蒙蔽的時候,很容易做出錯誤的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