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拉斯記憶中關于自己是人類的内容已經沒剩多少了。
他至今還能記起的,隻有自己和母親一起去海邊的情景。
他的母親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美婦人,金發碧眼,臉上總是帶着笑,在陽光下就好像在發着光一樣。
海邊的風景并不很美,稍顯破敗的碼頭上空無一人,從他們來的方向看過去,能看到兩三座尖尖的塔樓,其中一個上面嵌着一塊黑色的表……也或者并沒有表,隻是一個漆黑的空洞。
母親的目光落到海中露出來的一塊黑色的長條形狀礁石上,日常帶着笑容的嘴角也抿了起來,帶着幾分憂愁。
瑟拉斯順着母親的目光看到了那塊岩石,本能的感覺到了不安和排斥。
“那是什麼?”他聽到自己問。
母親摸了摸他的頭,那雙藍色多情的眼眸帶着某種令他不安的憐憫神色。
“那是惡魔礁啊,我的孩子。”
随即是他們步入海洋之中。
帶着鹹腥氣味的海風吹拂到他們臉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瑟拉斯隻記得天邊懸挂着一輪火紅的太陽——像太陽那樣的東西,将海面染上一層玫瑰金的色彩。
随着波浪的蕩漾,那層玫瑰金色微微晃動,像是破碎的鏡面,棱角處反射出粼粼波光,美的幾近夢幻。
那座名叫惡魔礁的岩石沉默的掩藏在波光蕩漾的海浪中,時不時露出一線面貌,像一隻窺視的、狹長的眼睛。
瑟拉斯被母親拉着手,慢慢的走向海洋中的那塊惡魔礁。
雖然在岸邊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實際上海邊距離那塊岩石還很遠,鎮上的居民有的時候會展開比賽,比賽遊到惡魔礁。
這是一項耗時耗力的比賽,足以說明惡魔礁離海岸很遠。
海水慢慢的上漲,逐漸達到了瑟拉斯的腰部。
他當時是……五歲?十歲?還是十五歲?
海浪是溫柔的。
腳底接觸到細軟的沙子,落下時總覺得會踩到小魚小蝦……或者是某種貝類。
繼續上漲。
手指尖屬于母親的觸感消失,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海水從指尖穿過,帶着些微暖意,要比人類的手指更柔軟、多變,能夠包裹住整個手掌。
随即腳底懸空,再也踏不到柔軟綿密的沙子,眼前也跟着暗淡下來,變得斑駁、滿是夕陽晃動的光影,再也看不到遠處的那一線黑色的礁石。
那是瑟拉斯作為人時第一次去海邊,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他再也沒能從那片海中走出來。
之後離開那片海的,隻是一個喪失了人類意識的魚民,變成了鎮上居民當中的一員。
失去了時間的概念,鎮上那座帶着鐘的尖塔,上面的黑色表盤隻不過是一個漆黑的空洞而已。
瑟拉斯不知道到底經過了多少年。
隻記得最後那座小鎮上,映照着不知名紅色光線、反射着玫瑰金色的海邊,碼頭已經徹底破敗,港口早已被泥沙堵塞,古老的亂石防波堤環繞着它。
防波堤盡頭是已經消失的燈塔的基座。
遙遠的海面上,在玫瑰金的夢幻光暈映照下的那條黑線,還是狹長的、像一條縫隙的窺視之眼。
當那一天天際的玫瑰金色随着紅色太陽——像太陽那樣的東西的落下而消散,一切事物都在色彩褪去之後變得令人不安而窒息的時候,瑟拉斯半截身體泡在帶着幾分餘溫的海水中,閉上了眼睛。
意識陷入比夜空更深沉的黑暗裡。
再次睜眼,就是在哥譚了。
瑟拉斯嘴裡咬着香蕉皮,目光盯着前方某一處出神。
有的時候他會想,自己的母親,到底存不存在?
或者自己從來就沒有當過人?之前的那些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記憶,隻不過是他在漫長生命中的杜撰和臆想?
病房的門被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