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棄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五歲便死了爹娘,靠着全村人偶爾施舍點東西和自己在荒野裡扒食,勉強掙紮着活命。
大約是命格太過兇戾,他自小就人憎狗嫌,不光村裡人覺得他是個壞孩子、是個拖累,就連村口的大黃狗看到他都龇牙咧嘴的恨不得撲上來一口咬死他——當然,這條狗最終也沒有達成所願,反倒被又瘦弱又矮小的遊棄紅着眼睛打折了一條狗腿,從此以後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嚣張。
遊棄被活物憎惡慣了,卻從來都不肯放棄,反倒越發拼了命的往上爬。
他掙紮着自小山村裡長大,掙紮着通過了仙門的拜師曆練,掙紮着在外門弟子中脫穎而出,掙紮着從各個秘境中逃出生天,又掙紮着挺過了一次又一次人心險惡。
每一次,所有人都以為遊棄挺不過這一遭、身殒道消,遊棄都傷痕累累的爬了起來;每一次,所有人都以為遊棄會堕仙成魔、放棄良知,遊棄都體無完膚的掙脫地獄的泥沼。
沒有人愛他,遊棄便深愛自己;所有生靈都對他退避三尺,遊棄便孤身一人;哪怕生了靈智的靈寶都排斥厭惡他、不願被他驅使,遊棄就幹脆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鑄成與自己血肉相連的本命長劍。
這般一人一劍,遊棄走過無數血雨腥風、邁過無盡殘屍血海,薄情寡義、無喜無悲,最終一往無前,踏上最高的巅峰,飛升為仙。
據修真界的記載,褪凡為仙者都能開辟屬于自己的一方小世界,成為掌控此世的一界之主,從此自身壽命氣運與小世界相連,受小世界中生靈的供奉,小世界不滅,便神魂永存。
遊棄并不清楚開辟小世界、成為一界之主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也不會去在意。哪怕成為修真界第一人,他仍舊還是那個遍體鱗傷、饑寒交迫的躲在茅草房中掙紮求存的孩子,一路行來,遊棄唯一的信念便是活下去,不擇手段、永不言棄的活下去。
既然小世界不滅,便神魂永存,那正合他意。
遊棄擡起骨劍,一劍劈碎了最後一道天雷。轉瞬間,灼然天光沖破雷雲,将遊棄籠罩其中。
遊棄擡起頭,身上是撫慰他皮肉苦痛的溫暖光輝,耳邊是悠揚飒然的天道綸音,一切都是那麼的令人愉悅,但遊棄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
他放任自己被天光托起,直直升入宵宇,沒有給予腳下仰望自己的生靈分毫關注。
他自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除了被他握在手中的骨劍,沒有半點值得留戀之物。
遊棄不知自己攀升了多久,也許是數天、數月,又也許隻是眨眼之間。他一向耐心,無論面對什麼都不會動搖心智,亦不會被激起半分的情感漣漪。
飛升為仙,足以令任何人心神激蕩、感慨良多,但對于遊棄而言,這也僅僅隻是他生命中再尋常不過的一道考驗。
無數經曆都在告訴他,他很有可能無法順利登仙——然而,握緊手中骨劍的他卻無所畏懼。
終于,在天光的盡頭,遊棄看到了一位老者的身影。
老者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金光之中,面孔模糊不清,遊棄判斷其為老者,隻是因為他傳入自己耳中的聲音,蒼老卻慈和。
“心性堅忍,聰穎絕倫,傲世天驕。”老者淡淡誇獎道。
遊棄面無表情,安靜的等待他的下一句評價。
果然,不出遊棄所料,老者很快便話鋒一轉:“然則刻薄寡恩、棄世厭俗,不堪為一界之主。”
遊棄微微眯了眯眼睛。
見遊棄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老者似是惋惜又似是憂慮,他擡起手掐指一算,長歎一聲:“你身負天煞孤星命格,極容易引發周圍生靈的負面情緒。一般身具此等命格者,大多活不長久,卻不曾想你不僅活了下來,還能達到如此成就,如此天賦心性,當真舉世難尋。”
遊棄仍舊沉默。
老者:“……你就沒什麼想問的嗎?”
遊棄默然握緊了手中的骨劍,而骨劍也應和般發出一陣殺意凜然的輕鳴。
老者再次歎息一聲:“你瞧,這便是我評判你不可為一界之主的緣由。有些事情,以語言便可輕松化解,而你卻選擇不發一言,直接出手,将原本的小矛盾激化為深仇大恨。”
感受到老者周身沒有絲毫惡意,反倒充滿了憐惜慈愛,遊棄握着骨劍的手稍稍放松,低垂下長長的睫毛,聲音冷淡如冰:“言語無用。”
“……也罷,你自小便生存于重重艱險之中,因為你的命格所緻,身旁生靈都會下意識排斥你、遠離你,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你,自然不會信你所言。”老者微微搖頭,“我憐你天妒英才,不若再予你一次機會,回溯時間,重曆人生。”
遊棄發出一聲冷嘲。
“當然,此次再入人世,我會出手修改你天煞孤星的桎梏,贈予你福祿雙全之命。”老者莞爾一笑,“若你此次重走人生之路,能夠化解骨血中的狠戾冷漠,感受到世間的溫暖情感,那麼當你再次來到我面前之時,我便認同你一界之主的身份。”
說罷,沒有理會遊棄的反應,老者輕揮袍袖,遊棄隻感覺自己被一股浩然力量籠罩,心上有什麼枷鎖驟然崩毀,整個身體為之一輕。
“好了,你這便去罷。”老者笑道,再次揮動衣袖。
遊棄暗沉的瞳眸猛然一縮,身體驟然後仰,自雲端落下。
心中警鈴迅速拉響,遊棄試圖反抗,但周身上下卻被那柔和的力量不容置疑的禁锢,哪怕遊棄如何催動體内靈力,也沒有半分掙脫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