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毒第一次發作了三個時辰,而這次足足發作六個時辰才讓裴子濯一身的寒意散盡。
沈恕陪他熬過一宿,折騰到東方即白,才替他掖好被角,輕手輕腳地半靠在榻上。
隐隐白光照在裴子濯臉上,映出他不安的睡容,額間沁着汗珠,眉頭微蹙,簡直苦大仇深。見那人睡覺都一幅頗累的模樣,沈恕忍不住擡手撫平他眉間的溝壑。
他知道裴子濯被毀仙骨後,未得修養便被投入陰氣沉沉的焚魂塔,這才緻使體内寒氣重。可再重的寒氣被他紅蓮真火烤了一晚也該散了,怎麼還會如此接連不休,仿佛能從裴子濯體内源源不斷地長出來一般。
想到這,沈恕心中一緊,莫名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他将指尖停在裴子濯的眉心上,阖上雙眸,将識海随仙力一同注入,他腦中瞬間炸開一道白光,神思猝然被拉進虛空之中,跌進裴子濯的識海裡。
修士的識海是其意識所居之所,其中安放修士無窮盡的精神認知。若不是裴子濯今晚虛損太多,放下了卸備,他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其中的。
在沈恕的識海中,真火是青色,靈氣是紅色,天地皆是白色。若身處其中,孑然而立,宛如蜉蝣于天地,一粟入滄海,似我非我,罡氣自如。
凡是修士都善于養精排濁,識海大差不差,本應皆為純色,而他卻被裴子濯的識海被吓了一跳。
混亂、壓抑、灰暗……整片識海似乎被濃霧籠罩,已分辨不出身在何處。
怪不得裴子濯的脾氣總是不辨陰晴,任誰識海亂糟糟一片,也不會輕松愉快。
沈恕不免覺得裴子濯有些可憐,他撥開濃霧,看見萬千靈氣全被黑霧裹挾拖拽,逃命似的在識海中飛蹿。
這是要入魔的征兆!
沈恕顧不得其他,彈出一道仙氣打散黑霧,可随之而來的便是識海的劇烈震顫,仿佛他剛剛打散的是裴子濯自身的根基。
怔了片刻,沈恕才後知後覺的伸出手,仔細感受着識海中的氣韻。無論是淡灰色的靈氣還是寒意森森的黑霧,皆起伏一緻,随着裴子濯心念而動。
沈恕能确定裴子濯丹田中的是金丹,而非魔丹。可他體内的煞氣與靈氣并存為真,擾得識海混亂一片也是真。
這是什麼奇技淫巧?此事超乎認知,沈恕不解,可他明白若煞氣長存于體内,裴子濯想飛升成仙,便如同天方夜譚。
無論是想完成任務,還是純粹的心疼裴子濯,沈恕都想幫他緩解一二。
這人日日不得好眠,至今還沒瘋魔已是不易,何況裴子濯除了不愛穿衣服,也沒什麼奇怪的迹象,就如那日他強忍接骨劇痛一樣,也不知道在暗自跟誰較勁。
沈恕天生愛替人擔憂,便留下一分真火埋進裴子濯的識海裡。
紅蓮真火至純至陽,剛露頭便洗滌出一方素淨的天地,仿佛幽夜中的燈塔,散着無瑕暖光。
他正想趁着裴子濯沒醒,繼續探尋其中蹊跷,可門外卻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招呼:“靈殊親親,我來看你啦!”
竟是武陵仙君來了,沈恕從識海中抽身而出,見裴子濯仍在沉睡,眉眼間似乎放松許多,便松了口氣,出門迎好友。
武陵仙君是孔雀明王座下首徒,原身也是一隻孔雀。成仙多年但仍難改本身習性,他喜歡一切漂亮的,無論是人是物。
他将府邸建的比天帝府還華麗,所有衣物皆出自九天織女之手,嵌着百鳥彩羽與天蠶織錦。每一身都五彩斑斓,分外奪目,一眼就能讓人看出這位是孔雀成了仙。
所以當沈恕推開門,瞧見武陵仙君提着酒壇一身素白,登時驚掉下巴:“你怎麼穿成這樣?”
武陵仙君挂着标志性的笑意應聲轉身,看見仙氣澎湃的沈恕,險些摔了酒壇:“你怎麼這樣下凡?”
“你終于被天帝懲戒了?”沈恕關切得緊,全然沒聽見武陵說了什麼。
“胡扯,我來神州找你喝酒喝酒,穿着那招搖羽衣作甚。生怕别人不知道神仙來了?”武陵撚着一根孔雀翎,在小樓前變換出一座四角琉璃重檐寶亭,将那酒壇一放,興師問罪一般又說了一句:“你怎麼就這樣下凡?”
沈恕掃量自己一圈,面容幹淨,衣冠整齊,鞋履潔白,沒覺得有何不妥:“我有哪裡不對?”
武陵搖了搖頭,直歎道:“太對了,身上仙氣充盈,氣質超世脫俗,一看就是位獨一無二的當世大能。”
沈恕臉上一紅,當即想明白了關鍵。他已渡劫飛升成仙,無論仙途開始了多久,他都是個跳出輪回,不在五行的神仙。
還大大方方,不遮不掩的下凡扮作修士,沒被裴子濯發現真是個奇迹。
他摸了摸鼻子認錯認得爽快:“是我疏忽了,武陵仙君有什麼封住靈脈的辦法嗎?”
武陵不吝賜教,指導他封住了七成修為,瞧着他還是這幅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忍不住上手勾着他的肩道:“靈殊親親,你這模樣太招人疼,再猥瑣一點。”
沈恕愕然:“……猥瑣?”
武陵:“弓腰塌背,晃晃悠悠,反正咋俗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