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濯,你為何要打傷掌事師兄私自下山!”
山海宮,懲戒堂。
青明道人怒目圓瞪,對着跪在一旁的裴子濯大罵道:“仗着自己天賦高就有恃無恐,山海宮的戒律管不了你了是嗎!”
裴子濯臉色蒼白,背後受了十二道戒棍,藍色的校服被血染成紅紫,仍咬牙不發,捏緊雙拳,直挺挺地跪着,“師父,秦宗權的叛軍已經行至燕雲,當朝者根本守不住燕雲十六州,我要回去救人。”
“你!”青明道人踱步兩圈,強忍着壓下怒火,聞聲勸道:“朝代更疊于修士而言隻是彈指一瞬,何況你已入道,不應再插手俗世,否則會毀了你的機緣啊!”
周遭泛起寒意,裴子濯擡眼,一雙鳳目冷得駭人,“師父不是親口答應過我,學成後讓我下山,救燕雲于危難。”
青明道人自知食言,但被當面點破多少有些挂不住,他橫眉豎眼,厲聲呵道:“改朝換代是什麼新鮮事?你若是降妖除魔我不攔你,但若用一身法術對付凡人,我定要把你捆去思過崖,面壁三十年!”
裴子濯充耳不聞,冷着一張臉高聲道:“秦宗權攻泰州百日,魚爛鳥散,人煙斷絕,屠戮全城,燔燒郡邑。時缺軍糧竟啖人為儲,讓軍士鹽屍為食。[1]此等糟心爛肺的畜生,所作之孽妖魔都視為不恥,為何不能除此大害?!”
“愚蠢!就算他殺盡天下凡人,也與你無關!等百年之後自有陰曹地府清算孽障,那時便是他的報應!”
“那我修習是為何?”裴子濯咬緊牙冠,一字一句道:“整日将降妖除魔挂在嘴邊,形如妖魔的通通藏頭露尾,而真正的妖魔卻在燕雲放肆屠戮!”
情至深處,裴子濯雙眼一酸,懇求道:“師父,這是救人性命的大善事,怎會壞了機緣呢?”
青明道人緩緩阖上雙眸,長歎一口氣,“怪我,都怪我啊。”他走到裴子濯身邊,撫上他的發頂道:“子濯,你是我徒,就怪我輕諾食言吧。”
一股強勁的靈力從裴子濯發頂徑直灌入,瞬間封鎖了他金丹靈脈,鑽心刺骨之痛徒然而生。在他疼暈過去前,青明道人淡淡道:“人之福禍早有定數,你我也是一樣。”
星河鬥轉,春秋幾度,往昔已過多年,陳事早做飛灰。
裴子濯再度聽聞此話,本以為會淡然一笑,再波瀾不驚。可不知為何,這嘴角總是勾不上去,槽牙倒是咬出血來。
“可不是嗎?”裴子濯眯起眼睛,譏诮道:“有靈根的修士一朝登仙壽元萬年,看凡人如同睨蜉蝣,朝生暮死,滄海一粟,這不都是天定的嗎?”
他走到沈恕眼前,垂眸用毫無溫意的目光看向他。聲音微啞,如同惡鬼低語:“所以,不該管千萬不要管。這幻世境、這姻緣教主、這巴陵郡的一幹人等都與你沒半分關系。管他們是死是活作甚,别讓自己沾上因果才是最主要的。”
沈恕的眉頭越蹙越高,不順意地點了點頭,輕聲吐出一句:“你說得是。”
裴子濯的臉色瞬間陰沉,心裡仿佛被堵上一團邪氣,近乎爆發邊緣。
“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我想去會一會這幻世境。”
“你這個……你說什麼?”裴子濯用嘴刹車,一口吞回罵聲。
沈恕仰起臉,沒半點責怪之意,讓他放寬心道:“我孑然一身,不怕因果報應,就算有也是找我一人,你不必擔心。”
“我擔心個屁,”裴子濯急到罵人,好似他成了個貪生怕死,罔顧人命的高尚修士,“大話誰不會講,若遇到來世報,你難道不怕?”
“怕。”
若真亂了人間因果,乃是擾亂六道輪回,輕則打入地府苦修千年,重則剔除仙骨永不飛升,誰能不怕。
但沈恕狠不下心,他也曾是芸芸之衆,也明白凡人的生死何其脆弱,若有餘力救人,為何要作壁上觀。他邁不過心的檻,也僥幸覺得天界在為白玉司南奔忙不休,哪裡顧得上他。
沈恕坦然道:“誰知道日後會怎樣,師父曾與我說修道者濟世,若真怕這莫須有的報應而見死不救,我恐怕無顔再見師祖。”
風無聲吹了半晌,裴子濯動了動身,淡淡地道了一句,“啰嗦。”
這幻世境剛好籠罩婵山,必定是那姻緣教主動的手腳,究竟是何種邪祟能構建此等大陣?
午時日頭毒辣,沿婵山而上所見空曠,山勢平緩,草木凋零大半,張目遠望一覽無餘,實在沒有出奇的地方。
沈恕跟着裴子濯亦步亦趨,眉頭難得緊縮,更是無心打量周遭風景,沉默地走過半山腰。
一路上從各地聞訊而來,去參拜姻緣教主者接踵而至,愣是在山間又踏出一條寬闊的土路來。
越往前走人越擁擠,沈恕心思不在路上,被身後人撞了一下肩膀,撲在裴子濯背上。
他登時站直了身子,雙手舉高在兩側,驚惶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沿路而來,二人之間一直凝着一股别扭的氣氛。若放在以前,定是沈恕先服軟哄人,可他因幻世鏡之事心不在焉,也忘了要緩和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