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壓過滿屋嘈雜,惹得四下一靜。
沒人能想到,最後推左響出去的人,竟然是這位看起來一向溫和純善的小郎君。
包括裴子濯。
見沒人吭聲,沈恕便将嫁衣親手遞給左響,細心囑咐道:“這衣裳瘦小,與你不算合身,且披上外袍就好。”
這般柔聲細語,卻是要為其送行,屋内人皆是背後一涼,冷汗直冒。
左響呆愣半刻轉眼回過神來,登時崩潰大哭,哀痛悔過之意如滔滔江水,對着沈恕連着磕了好幾聲響頭。
沈恕沒受過這般大禮,急忙将人提起來,拉到一旁避開人,悄聲道:“此舉并非要害你,隻有穿上嫁衣的人才能活。”
左響抽泣不成聲,臉上滿是不解。
可沈恕沒法和他解釋再多,便将嫁衣塞給他道:“沒蒙你,快穿上。”
左響還是死活不肯,避之如蛇蠍。好言相勸無用,沈恕沉下臉,舉起嫁衣道:“那八位少女與你無冤無仇,卻因你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地道中,生死不明。你若是還有做人的良心,就趕緊穿上它出去,被誤了我們救人。”
話已至此,左響沒有退路了,無論信或不信沈恕說的話,他隻能選擇硬着頭皮照做。
左響雖身量瘦削,但穿上嫁衣仍顯得不倫不類,沈恕推他出去,經過廟内道:“我把他送走。”
臨近院門,走屍瘋魔般的叫嚷聲越發刺耳,激得人心發慌,好似出門便是人間煉獄。左響的腳當即像是被捆了磨盤,任由沈恕怎麼拉他,都不肯再動。
沈恕歎了口氣,無奈隻好将這事緣由簡單道出:“在你眼裡是不是穿上嫁衣就必死無疑?”
左響無聲點頭。
“若是遇上尋常走屍的确如此,可現在你所見所聞皆是姻緣教主刻意構畫的秘境。在這秘境之中,唯一的生門就是你身上的被姻緣教主視若珍寶的嫁衣。”
沈恕繼續道:“其實這嫁衣誰穿都一樣,隻不過你惹了衆怒,眼下正是個舍己為人、平息衆怒的好機會。若你真為那八名少女愧疚,這同樣也是個将功贖罪好機會。”
話已至此,左響心中的那杆秤已經偏向了沈恕,若所說為真就當他運氣好,若不真……他咬緊牙關道:“我做錯了事,無論是死是活,我都該出去。”
沈恕囑咐道:“出去後你無需理會走屍,他們自會會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走出婵山後,立即将這嫁衣脫下,綁着石頭丢入水中,直到親眼看它沉底才行,聽到沒有。”
左響認真點頭,緊張得将此話低頭默念,重複了好些遍。
沈恕拂開門禁黃符,門外的走屍頃刻間湧了上來,十幾隻手奮力搶過李響,其驚悚地尖叫之聲猝然拔高,混在着難以察覺的喜悅。
半晌,嘈雜之聲漸漸消退,萬千走屍一同轉身裹挾左響遠去。
沈恕松了口氣,一轉身就看見裴子濯也跟了出來,正環抱雙臂依在門口,毫不掩飾地用赤/裸裸的目光打量着他。
沈恕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去,由衷地誇道:“要不是你将左響拉入衆矢之的,我或許還想不到那嫁衣就是生門。隻要傷好了,以你的眼力與天資,不肖幾年定能飛升成仙。”
這頂高帽,裴子濯沒打算接,他是一早看出在幻世境裡乾坤颠倒,死即是生。他拎出左響本意是想借機試探丹霄,卻沒想到被人這麼快就看穿,難免不如意。
裴子濯不遑多讓也誇他,隻不過話裡話外多有譏諷,“丹霄散人是古道熱腸,也把我想得純善。沒準我是真想送這黑心黑肺的左響去死,而不是要留他一命。”
沈恕眨了眨眼,差點被裴子濯這副玩世不恭的唬住了,可轉念一想,先發現幻世境的是他,獨戰祖巫的是他,在外肅清走屍的也是他。
這人可真是十足的嘴上刻薄,心裡仁善。
沈恕釋然地颔首,故意順着裴子濯的話埋怨道:“看來你不光面冷,連心腸也是硬的,說的話好不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