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吳侬軟語的曲調從門縫傳出,走廊裡便當真生出了些栀子花白蘭花的清香氣,混在渾濁的空氣裡令人頭昏腦漲。
護工站在徐飲棠身後,走廊的陰影在他身上蒙上一層暗色,愈發看不清面孔輪廓,隻身上的腐臭氣味又濃烈了幾分。
“媽媽她——”
徐飲棠開口,聲音輕飄得如同蛛絲懸于一線,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媽媽她是不是有新的孩子了?”
護工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徐飲棠也不需要他來回答,自問自答地肯定了自己的疑問:“也是,畢竟我都這麼大了。”
門裡的人仿佛察覺到徐飲棠的到來,哼唱的聲音戛然而止,停頓兩秒後女人的聲音響起:“糖糖?”
她叫着徐飲棠小名的語調也如蜜糖一般甜蜜,像在哄牙牙學語的嬰孩。
“是我。”徐飲棠自然挂上了微笑,推開虛掩的門。
“我來看你了,媽媽。”
門後是跟他那空蕩蕩白慘慘的病房截然不同的房間,牆上貼着米色的軟墊,地上也鋪了厚實舒适的地毯,造型可愛顔色明快的玩具散落在地上——毛絨娃娃、小汽車、積木、木馬搖搖車,宛如兒童樂園一般。
坐在房間中央的女人美麗又優雅,黑色的長發白皙的皮膚,即使穿着跟其他所有人一樣的病号服頭發散亂不施脂粉,也美得像一幅古典油畫。
尤其她懷裡還抱着一個孩子時,臉上散發着慈愛悲憫的光。
“我還以為你今天又不來了呢。”女人開口,語氣裡稍稍帶了些埋怨,卻不惹人厭,反倒顯出幾分少女般的嬌氣。
“路上看到花太漂亮就摘了些,我總覺得這房間太悶了。”徐飲棠把路上摘的鮮花放到窗邊的花瓶裡,替換掉裡面枯敗的舊花,笑着問她,“這樣是不是鮮亮多了?”
女人看着花瓶裡的花束高興起來,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對着徐飲棠招招手。
“你到這邊來,”她說,“我好久沒看到你了。”
“沒辦法,我們要聽醫生的話嘛。”徐飲棠坐在她腳邊,又微微擡起眼睛看着她懷裡的孩子,“這個就是媽媽的新孩子嗎?”
那是個隻有四五歲的小男孩,生得天真可愛,哪怕哭得眼睛紅腫神情恹恹沒什麼精神,看起來也是又可憐又讨人喜歡的模樣。
唉。
他隻是被拉去封閉治療了幾天,媽媽怎麼就又從不知道哪裡搞來了一個新孩子。
男孩被徐飲棠盯得微微發抖,女人無奈地點了點徐飲棠的鼻尖,“這個也是糖糖。你們都是糖糖哦,嗯……媽媽最喜歡糖糖了……”
“糖糖是大孩子了,要懂事……聽媽媽的話……”
女人說着說着就神情恍惚了起來,自顧自地意識不知道飄去了哪裡。她的手指用力狠狠拽住懷裡孩子的頭發,叫那孩子疼得發出一聲抽泣,又咬着唇嗚嗚咽咽眼角擠出幾滴眼淚。
徐飲棠來之前他已經哭了不知道多久,哭得喉嚨嘶啞眼睛幹澀,仿佛掉進了比他做過最可怕的噩夢還要可怕無數倍的恐怖故事裡。
嗚嗚嗚他再也不跟媽媽吵架再也不亂跑了……
他以後一定乖乖聽話做個好孩子……
讓他回家吧……他好想媽媽……好想好想他自己的媽媽……
但是他不敢說,他什麼都不敢說,連發出一點哭聲都吓得嗚嗚捂住嘴巴心驚膽戰,他在心裡想着媽媽的樣子,想着媽媽會來救他,可是不管他怎麼想怎麼想,想起的都是這個抱着他的女人的樣子。
不!不是的!
這個壞女人才不是他媽媽!
不是!不是!不是!
男孩又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難受得不停惡心,看到徐飲棠向他伸手過來時他本能地往後瑟縮,胡亂揮着手試圖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