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夜試過,與滄州無關。”謝旻允輕聲道,“滄州……軍糧有異、援兵遲來。但他們所指,應是年前褚老帥上奏,西境軍糧中攙了生蟲的陳谷。”
“這事阿祈信中說過,要我當心軍糧。”關月說,“所幸數量不多,且都在最後那幾車上,微州尚算豐裕,沒出什麼亂子。”
謝旻允嗯了聲:“你長在滄州,不覺得這事奇怪麼?”
軍糧摻陳,這些年在軍中并不少見。
将陳米摻在軍糧裡,運到邊境時新陳混作一處,任誰也分不出。
陛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邊境便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東南兩境如今安定,物産又豐裕,但西北兩境年年戰事不停,糧草上的這份虧空,大多由守将私産填補。
這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
“往年便是摻陳,也總是能吃的,今年送來的生了蟲,褚伯父豈能繼續忍氣吞聲。”關月沉聲,“若是如往年一般混在一處……這會兒西境都亂成一鍋粥了。”
“他們為什麼不如往年一般摻呢?”謝旻允面不改色,“難不成是良心未泯?”
顯然不是。
“我記得陳侍郎的獨子現在戶部,我那個表兄雖無官職,但與陳家公子私交甚笃。”溫朝猶豫,“難道他們……”
“這兩人是什麼德行不消我多說,冶遊狎妓。”謝旻允說,“我雖瞧不上傅二,但國公府的家教一向甚嚴。”
關月小聲問:“出人命了?”
“那倒沒有。”謝旻允聳肩,“那園子有人照顧着,大家心知肚明,隻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說罷了。”
關月啧了聲:“那便是銀子不夠使了。”
“傅二這些年官聲不顯,國公府家教又嚴,恰這位陳公子人在戶部,便出了這樣的昏招?”溫朝搖頭,“那他們該去求褚老帥才是,找你有什麼用?”
謝劍南冷聲道:“陳平以拜年為由,敲過褚帥的門了。”
“褚老帥沒讓他進門,晾了一整日。”謝旻允道,“但陳平又不能讓這個園子的事翻到明面上來,否則想要他命的人能從宮牆下排到城門口,褚家這條路走不通,便隻能指望溫朝,褚老帥總要賣北境的面子。”
“可偏偏傅二一家子,狠狠得罪過他。”關月稍頓,“那日在國公府,還順道得罪了我。”
謝旻允點頭:“可見平日要與人為善。”
這話從謝小侯爺嘴裡說出來,實在有點兒詭異。
“昨兒我糊弄過去了,今日傅二夫婦必定上門。”他對溫朝道,“未釀成大禍,想翻過去不過一句話的事情,你拿個主意。”
溫朝輕笑:“我能拿什麼主意。”
“褚帥的夫人,早年欠你母親一個人情,他随時可以進宮請見陛下,隐忍到今日,便是在等你。”謝劍南道,“傅二死不足惜,這個人情要不要送給國公府,你自己定。”
謝劍南接過白前手中的檀木盒子,打開來遞給關月:“你的一千兩。”
關月随手翻了翻不算厚的一沓紙:“這可不止一千兩,好多啊……”
“銀票、田産、鋪面。”謝劍南說着剜了自個兒子一眼,“給這小兔崽子我不放心,還是你拿着吧。”
“我不好貼補太多,以免讓人握住把柄。”他看向溫朝,“傅國公已經将你母親的嫁妝交給你了,她當初是低嫁,大半陪嫁都沒帶着,有那一盒子東西,想來也不必我憂心。”
謝劍南起身,吩咐人準備吃食:“一會兒先墊墊,至多午後,傅二定會上門。”
他離開後,南星端了一碟糕點進來。
關月拿了一塊給川連:“你們早上叫我做什麼?”
“拜财神呀!”川連高高興興接過來,“姑娘,公子和小侯爺不要緊,你一定得好好拜拜财神!”
關月拂去茶杯上的熱氣,淺淺抿了一口:“川連,你明日沒有糕點吃了。”
川連委屈:“姑娘,我這是擔心你。”
一群人合起夥來逗他玩兒,屋裡又鬧了會兒。
關月對着門望眼欲穿:“子苓,去廚房催催,怎麼還沒好啊?”
“今兒是初五,要吃餃子。”子苓說,“這會兒還早,廚房大約是正做呢,姑娘再等等。”
屋裡暖和起來,關月漸漸有些困。
一會兒還有麻煩要上門,溫朝大約是怕她睡着:“傅二……你的意思呢?”
“若抛開旁的不論,我自然是隔岸觀火。”關月道,“但國公爺畢竟是你外祖父,郡主雖身在定州,這些年也得了公府許多便利。”
“如今外祖父将母親的嫁妝交付,更是送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溫朝輕歎,“傅二雖不得外祖父喜愛,但真出了事,終究是要保他的。”
“公府樹大根深,牽一發而動全身。”謝旻允點了點頭,“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非有遮不住的禍事,他們絕不會斷尾求生。傅二一子兩女,算上他夫人的娘家,四家人都沾了國公府的光,雖都不是什麼大人物,卻也有頭有臉,不容小觑。”
“外祖父看不慣二房行事,也隻能稍加約束。”溫朝道,“若想剜掉這塊肉,非得是滔天禍事,能将二房連根拔起才行。如今這樁……倒賣軍糧,放在小門戶是大罪,國公府卻未必看在眼裡。”
謝旻允聞言笑了笑:“便是這糧食入了西境将士的口,隻要沒出大事,國公府一樣能保他。”
他們說話的功夫,熱騰騰的餃子終于端上桌。
才吃了幾口,京墨上前道:“人來了,我引去偏廳候着?”
“不必。”溫朝說,“到這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