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過臉去,江媛便隻看到墨染的長發滑落,殘存着拍戲時的狼狽。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隻是覺得那叢墨色像是張牙舞爪的荊棘,困囿其中的那枝玫瑰拼命掙紮着要掙脫枷鎖,卻隻能鮮血淋漓地撕咬開一個縫隙,徒勞地望着被束縛在方圓之地的長天。
江媛又沉默下來。
“這部戲很快就要殺青了,宋宋你感覺還行不?喜歡電視劇的話可以再接點本子。”
見不得宋晚煙又因為那些事失神,江媛想方設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談及正事,宋晚煙重新集中心神,思索片刻問道:“楊導的電影有說什麼時候開機嗎?”
“沒聽廖姐提起過,”江媛快速回想了一下,“楊導出了名的強迫症,短時間應該還準備不好。”
宋晚煙垂下眼睫擺弄着鏡框:“那新戲先等等吧,等楊導那邊定下來再說,不然不小心軋戲不太好。”
江媛連連點頭,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見她拿起手機刷着,沒一會兒或嗔或笑,看上去沒再胡思亂想了,安下心來。
通體深黑的商務車一路從郊外駛回市區,進了文玉苑。
江媛要下車給宋晚煙打傘,被她攔下。
“快回去休息吧,這兩天跟着我沒日沒夜,也挺累的。”
江媛不再争辯,給宋晚煙扣上羽絨服帽子:“那你回家也好好休整一下,好不容易有幾天假期。”
宋晚煙聽着女孩子輕輕柔柔的絮叨,露出抹真心實意的笑:“知道了,小管家婆。”
車門甫一拉開,狂浪的雨珠便争先恐後撲上來,又被撐開的寬大黑傘彈落。
盛京一年四季都分明的很,夏時熱得快,到了深秋,也冷得毫不拖泥帶水。
宋晚煙拉低帽檐,緊了緊領子彎身下車,轉頭擺擺手,撐傘走進樓棟。
家裡空調開着,暖風烘得足足的,宋晚煙放好外套,溜到空調風口下暖了一會兒,赤腳踩着地毯進浴室。
拍戲用的龍袍還穿在身上,玄色的衣料陰壓壓的,即便剌了幾道口子,也不損其厚重的壓迫感,反添了一分将至絕境的蒼涼。
無端地,宋晚煙憶起她正在拍的那部劇,劇裡那個姜國的末代女帝,百般掙紮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着大廈傾頹。
宋晚煙莫名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将戲服脫下放去玄關,等着人來把衣服拿去修補,放回她的衣櫃珍藏。
——她拍過的戲,每一部裡關鍵情景的服設都是自己準備,這套也不例外。
卸掉妝泡進浴缸,一直緊繃的肌肉與神經終于漸漸松懈。
宋晚煙屏了口氣沉進水裡。
窒息感擠壓着胸腔,她在恍惚中尋得了一絲安甯。
不知過了多久,來電鈴聲似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平穩的水面漣漪漸止,宋晚煙猛然從水下浮出。
顆顆晶瑩如落珠碎玉的水滴滑過臉頰,浸潤櫻紅的唇瓣,女孩子蹭掉手上的水漬,去摸台面上的手機。
剛接通電話,震耳欲聾的重金屬聲就破開屏幕蹂躏着耳膜。
宋晚煙擰眉,沉默一瞬,面無表情問:“吵成這樣說話,聽得見嗎您?”
對面的人顯然聽不見,“喂喂”了兩聲,扯開嗓子喊:“晚晚忙完了出來玩兒呀,姐姐點一桌小帥哥陪你,包管不比娛樂圈的差。”
宋晚煙無語,低頭發了條信息過去。
沒一會兒,電話那端的人應該是進了包廂,躁動的聲響悶悶地低下去。
穆酥甯撬了瓶冰啤潤潤喉嚨,好心好意邀請道:“來玩兒嘛,從你進劇組,咱都多久沒聚過了,正好上次你找我的事兒,我也把資料整理好了。”
聽穆酥甯提起資料,泡在水下纖細白皙的長腿一動,水波微微一蕩,很快又了然無痕。
宋晚煙無奈:“拜托,你有沒有一點兒我是個公衆人物的認知,去酒吧、點男人,真想把我送上第二天的熱搜啊。”
穆酥甯倍覺麻煩,唉聲歎氣一會兒,退求其次:“那我們去瑰色,新開的一家會所,隻有圈兒裡的會員能進去,保密性好得很。”
宋晚煙也不想掃好友的興緻,再加上兩人确實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應下來。
不打算麻煩司機,宋晚煙打理好後,開了自己的私車,順着導航找去會所。
進了會所内的清吧,目光便在卡座吧台間逡巡,穆酥甯喜歡熱鬧,總說憋在包廂裡沒氛圍感。
最後是穆酥甯先看見她,直腰招了招手。
宋晚煙在穆酥甯身邊坐下,熟練地叫了杯龍舌蘭,扯下圍巾、口罩和墨鏡。
穆酥甯撐着額頭在一邊,審視的目光上下端詳,看着她滿杯的酒一飲而盡,又順了根牙簽百無聊賴地戳着檸檬片,啧聲:
“您老人家這是憋得狠了,還是沒憋到數啊,這點兒度數就夠了?”
宋晚煙神色清明,眼底一片沉靜,伸手到穆酥甯面前,掌心向上:“資料拿來。”
“好嘛,原來是酒壯慫人膽,”穆酥甯調侃,薄薄一沓A4紙拿在手上時,到底還是猶豫了一瞬,輕聲問,“你認真的啊?”
宋晚煙長睫微微顫,手卻穩穩地懸在空中,低聲悶悶:“嗯。”
穆酥甯見她堅決,無奈地把紙遞過去,含混着低咒了兩聲,也不知是在罵誰,擡手叫調酒師:“随便調兩杯,好看的就行。”
不遠處舞台的三角鋼琴前,駐演樂手彈着某個北歐國家的小調,搭上迷離暧昧的燈光,緩緩萦繞出一層纏綿。
宋晚煙無知無覺,拿出平日讀劇本的态度,認真研究着手上的内容。
上面是她拜托穆酥甯打聽的,關于堯華小裴總、裴家的裴钰時能被打聽到的全部資料。
“研究出什麼名堂了?”
“白奇楠沉香手串……”宋晚煙歪了歪頭,回憶起在車上時看過的訪談,男人的手腕上好像确實有這麼一串珠子,隻是……
“他信佛嗎?”宋晚煙秀眉微蹙。
把這個字眼與那人聯系在一起,依着她的審美和直覺,怎麼想怎麼違和。
“不信吧大概,”穆酥甯想了想自己到處搜羅來的資料,帶了一絲猶疑,“這手串曾經是一場拍賣會的壓軸藏品,被他高價拍回來的。”
“不信還戴……一款言情傑克蘇男主的必備時尚單品?”
穆酥甯忍不住撲哧一笑,攪着杯中酒水:“說不定人家真信呢,你多去那些寺廟轉轉也不虧,保不齊就有意外收獲呢。”
宋晚煙輕哼一聲,貝齒時輕時重地咬磨着吸管,沒有反駁。
“——讨厭戲子。”
四個方正規整的油墨印字落入眸底,宋晚煙冷不丁咬到舌頭,嘶了一聲。
“哦這個,是哪次聚會他發小兒親口說的,你之前不關注這些不知道,早就傳遍了。”
穆酥甯解釋,又想起閨蜜的身份,不由替她擔憂起來。
“晚晚,要不咱算了吧,再考慮一下别的人呢?”穆酥甯雖然也有點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模樣,但碰上那個人,還是忍不住膽怯,更擔心宋晚煙受傷害。
“除了裴钰時我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宋晚煙沒打算試都不試便輕易改目标,但攻略難度猝不及防翻了個番,還是不受控制沖了一句,“怎麼,戲子刨他家祖墳了?”
穆酥甯忍俊不禁,剛要開口說什麼,側後方不遠突然傳來聲招呼:“钰時,這邊兒!”
那邊話音落地,這方兩人身子俱是一僵。
如果問宋晚煙那一刻的感覺是什麼,那或許是,天崩地裂吧。
在她僵直着轉頭,看到站在自己身後,不知聽了多久的男人的時候。
大緻是赴友人約,他不像節目裡穿的那樣正式。
長至膝頭的黑色風衣敞着,内裡是貼身同色底衫,同樣沉黑的休閑褲勾勒出修長的腿、筆挺颀長的優越身形,皮帶箍住細窄的腰腹,似乎能窺得層層遮掩下隐蔽着的爆發力。
男人随意的姿勢站着,在見她扭過頭時,薄唇忽得勾起弧度,狹長的眸順勢彎起,在輕淺的燈光下,平添幾分暗昧。
不知是有意還是習慣性的,男人擡手勾下腕上的手串,蕩在指間,慢條斯理地撥了撥珠子。
衣袖随着動作抻起,冷白的腕蒙上幻色,與那串珠子一起,大剌剌地撂在宋晚煙眼下。
“來了。”
腔調透着點盛京城慣有的慵倦,松懶輕淡,比舞台那端又響起的大提琴獨奏還要矜貴缱绻些。
慢慢悠悠的步調自身後而過,餘下一縷淺淺的伽南香。
他大概并不在意她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