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粉的做法很簡單,春妮早上做饅頭,沒那麼多空揉制石花粉,她跟夏風萍兩個交替上陣,還算能應付一到兩桶的量。隻要掌握好石灰水的調制,使涼粉的口感不苦澀,就成功了大半。
但真的要賣涼粉,也不是那麼簡單。
夏風萍化身為最刁鑽的顧客:“紅糖太單調,桂花太甜,你這裡的調鹵得多備幾樣。”
“幾樣?”在吃東西上,春妮上下兩輩子都沒多少見識,這方面隻能聽富家小姐夏風萍的。
更土的小土包子夏生這回口福不淺。
夏風萍買來西瓜,瓜瓤掏出來,包上紗布親手打汁,西瓜汁代替涼白開,做出來粉嫩漂亮的西瓜汁涼粉,夏生大為驚奇,一小碗涼粉吃吃戳戳,老半天舍不得吃完。
朱先生也貢獻了思路,他指點兩個姑娘買來硝石制冰,将冰粉放進做好的冰水中拔涼,配上鹵汁,簡直不要太美。
夏風萍又去問吉拉太太買來一瓶草莓果醬和一罐酒漬櫻桃預備點在涼粉上,還想去——
她倒倒錢包,抱着兩隻瓶子哀歎:“要是明天不開張,我可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幸好老天爺疼憨人,第二天晚上,春妮提早結束生意去接夏生,順便探探她新開的涼粉生意。
迎頭見夏風萍站在學校門口春風滿面,拉着她直笑:“你猜我今天賺了多少錢?”
春妮眼睛往外睃一下:“回去再說。”
夏風萍一驚,用眼神詢問她,春妮輕輕點了點頭。兩人一對眼色,各自都有了默契。
江浦碼頭日夜不歇,白天還有女人走動,夜裡八點以後,就隻剩下了男人。這些男人中,除了出夜工等活的力夫,可就隻剩下扒手和進出地下賭檔的賭徒們。
海城淪陷一年多,在每個光照不到的角落,已經成為惡棍的天堂。
春妮在這種地方單獨夜行這麼些天,沒遇到點情況,屬實是老天爺照顧。
老天爺對她的照顧恐怕也隻到今天。
海城的租界裡,隻要不是特别緊窄的小巷子,以前都是安裝過路燈的,碼頭附近更是燈火通明。其他地方春妮不知道,但江浦這一帶,除了緊靠碼頭的那幾根燈柱,别的地方,尤其是靠近弄堂的路口處無一例外全是黑漆漆一片。據說那幾處以前安過不少回路燈,但每回新路燈安好不過半月,就叫人打爛了。
去年打仗又叫炮火轟爛了一部分,說是轟死了不少人,黑燈瞎火殘垣斷壁,更顯得凄涼陰森。每回夏風萍從那過都要念叨幾句耶稣老爺,天後娘娘保佑。
現在春妮和夏風萍兩個人,春妮擔着籃子在前,夏風萍一手提着裝涼粉的桶,另一手拉住夏生,站在被打爛的燈柱下略一駐足,春妮手别在後頭對她比個“三”字,拖着步子往裡頭走。
一,二,三。
三個婦孺走出燈柱的範圍,一隻胳膊從黑地裡橫出來,朝夏風萍的脖子上勒去。
偏偏這樣巧,夏風萍彎下腰,拿帕子給夏生揩了揩汗。
也是這樣巧,走在最前頭的春妮突然回身,她肩上的扁擔打個圈,不偏不倚拍到不速之客的頭上。
那人“哎呀”一聲,隻見眼前人影移位,腦袋嗡地一聲,又遭到重擊!他強撐起眼皮,不等看清發生什麼事,暈死過去。
再醒來時,天地已經改換。
他和丘二,劉八另外兩個同伴已被捆翻在地。而一隻腳正踏在劉八臉上,重重碾動:“姑奶奶的主意也敢動,我倒要挖出來瞧瞧,你的膽子有多大。”
一隻匕首貼着劉八的短褂往下移動,将他衣襟劃開,停留在腰眼上比劃:“膽是在這個地方?”又斜往下劃半尺:“還是在這裡?”
他從來沒聽過劉八的聲音叫得這樣慘:“别别别啊,姑奶奶,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