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懷瑾離去,江窈窈還在擺弄着手裡的魯班鎖。
楊婠甯看了她一眼,戳了戳身旁的江泓,壓低聲音道:“你爹還認識這般有氣度的人?”
倒不是她看不起公爹,實在是這個男人雖然寡言少語,但神情矜貴,黑眸淡淡掃過來,就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睥睨萬物的高貴姿态。
看着便不似平常人,她那一輩子謹言慎行大多蝸居在揚州城的公爹會認識這号人?
她表示很懷疑,但江泓卻是不在意,他搖了搖頭調侃道:“他手上的信物不會有假,且……我們家有什麼可圖的?”
他說得在理,但楊婠甯還是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江泓看着一下子就笑了,偷偷摸上夫人的手低聲道:“這幾日忙碌見不着你,我時常呆在衙門裡,日日食不下咽,夫人今日午間再給我送飯菜來衙門可好?”
呸,說什麼食不下咽,明明是難吃!
但那負責衙門膳食的楊婆子也是個可憐人,若是沒了這份活計,恐怕連唯一的孫子都難拉扯大,罷了。
望着眼前眼巴巴盯着她的男人,她也心軟點點頭,應承下來。
又閑聊了兩句,江泓依依不舍地戴上烏紗帽大步離去,離去前還摸了摸窈窈毛絨絨的小腦殼,險些将簪在頭發上的兩朵桃紅的絹花給媷掉。
這給窈窈氣得連連跺腳,“娘親,你看爹爹他!哼!窈窈要生氣了!”
丈夫跟閨女,楊婠甯當然選擇幫小閨女,她剛闆起臉來,江泓便悻悻收了手,末了還強撐着自己作為父親的臉面,清咳了一聲,“窈窈今日要早點回來,不許再到處去玩,聽到了沒?”
昨日之事他都聽說了,倒不是怕了楚家,隻是他有些擔憂對方會使些手段罷了。
畢竟這楚家本家就在京城,那塊地是天子腳下不錯,但也是藏污納垢的。
等江泓離去,楊婠甯給窈窈整理了一番。
“難得你今日起這般早,那就在家裡陪我吃了早膳再去上學罷。”
窈窈聞言心下一個咯噔,娘親最喜歡唠叨了,如今大哥二哥早已經上學去了,也沒人給她分擔火力……更何況她還惦記着學院門口的梅花糕……
就在她絞盡腦汁想着脫身的法子時,外邊傳來江沅沅的聲音,“窈窈?”
窈窈眼睛一亮,沖外邊喊道:“我在這呢!”
說完她轉頭朝楊婠甯讨好道:“娘親,沅沅喊我了,我就先走了啊!”
她一口氣說完,壓根不給楊婠甯反應時間便如一尾靈活的小魚飛快地溜走了。
“诶,你這孩子……”
聲音遠遠傳來,很快便聽不見了。
窈窈沖上前來一把攥住江沅沅的手,催促道:“快走快走,我待會要吃梅花糕!”
“我沒錢。”
“切,我請你行了趴!”
“窈窈最好了,讓姐姐香一個!”
“哈哈……你羞不羞……”
兩姐妹一路上打打鬧鬧,到了巷口,陸清歌又加入進來,上學路上都是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喧鬧聲。
青蓮學院是揚州城唯一一座女子學院,它建造曆史已有兩百年之久,還是開國皇後下令所建。
但不僅僅隻是揚州,凡大周境内,每個府城都建立了女子學院,小如周邊小縣則是建立女子學堂。
這位開國皇後也是一個奇女子,她曾為将門虎女,助當時隻是一個窮小子的開國皇帝登上皇位建立大周,是真正意義上的開國元勳。
大周建立後,她貴為一國之母,理應安享富貴榮華,但她卻不然,反而大興改革。
她認為女子并不比男子差,男子能入朝為官,女子又為何不能?
她的話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但礙于世間久遠,後來人也不知曉這位開國皇後可有受到多少阻撓。
好在帝後情深,有皇帝的支持,再加上開國皇後戰功卓越,本身就擁有着極大的權利,因而改革一事還是轟轟烈烈進行了。
但讓人遺憾的是,經曆了數代演變,女官終究成為曆史往事,還險些遭掩埋,唯有大周朝内各地的女子學堂女子學院昭示着她曾經存在。
有人說那是最繁華的時代,但也有人說這是禮崩樂壞的時代……
*
“窈窈——”
手臂被人戳了戳,江窈窈瞬間回神,一把将手裡的《大周開國皇後自傳》塞進寬大的袖子裡,又裝作認真地看着桌上的書。
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拿着《内訓》在絮絮叨叨的鄒夫子剛好走過。
呼~好險!窈窈吐了吐舌,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這位鄒夫子性情嚴肅,常年闆着一張臉,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便連所穿的衣服亦是如此,領子豎得高高的,一絲折痕也無,紀律分明,看不得一點過錯,便連學子在課上回答問題出錯,也會挨罰。
可以說幾乎書院裡每個學子都曾與鄒夫子手裡的戒尺親密接觸過,便連窈窈也沒能幸免。
所以書院裡大多學子都不大喜歡這位鄒夫子,但鄒夫子背靠院長,即便遭了許多學子不喜,依舊穩穩當當的呆在青蓮書院裡任職。
今日她又随機抽取了一名學子起來背誦,學子磕磕巴巴的,好不容易背出來,卻是不小心念錯了一個字。
鄒夫子的臉瞬間拉了下來,她擡起手裡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揮到那名學子的臀上。
因為這裡肉多,且疼。
“啪啪啪”
聽得在場的學子都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恨不得将自己縮起來,唯恐鄒夫子将怒火撒到她們身上。
直到挨了打的學子紅了眼眶,鄒夫子才停下手。
外邊也終于響起敲鐘聲,這堂課終于結束了。
所有學子都松了一口氣,但鄒夫子卻還沒有離開,反而是走到講壇上。
她拿着戒尺敲了敲書案,闆着一張臉掃了下方學子的臉,一字一句道:“諸位學子們,經我與院長研讨,年末歲終試會加六藝,如今已是年中了,還望諸位學子努力學習,争取考出一個好成績!”
她的這一番話聽得所有人紛紛意動,青蓮書院一直教授的都是琴棋書畫,包括女紅醫學之類的知識。
倒是聽說從前青蓮書院和青山書院都是要學習六藝的,但随着女官制度的沒落,君子六藝也漸漸從女子學院中退出。
堂中漸漸起了喧鬧聲,鄒夫子臉色沉得猶如鍋底,她又狠狠敲了敲書案,厲聲道:“閉嘴!”
“不得喧鬧不得喧鬧!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書院裡不得喧鬧!你們是小娘子,不是小郎君!”
她冷冷掃過下方被吓得不敢開口的學子,冷聲道:“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1】
“你們當中沒有一個人能做到,以後每日都給我朗誦一遍,直到你們真正做到為止!”
說着她看了一眼下首第一排坐得闆正端莊的楚覓,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她伸手一指,淡聲道:“這件事便由楚覓學子來監督,若是有不遵守的,你便上報于我。”
楚覓聽得精神一振,連忙回道:“學生明白!”
江窈窈的座位靠近窗邊,恰好能看見楚覓笑盈盈的側臉,她懷疑自己眼花了。
楚覓從前不是也很讨厭鄒夫子的嗎?
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楚覓,但怎麼也想不明白楚覓為何突然轉了性子。
罷了罷了,人家愛如何就如何,與她何幹?
這般想罷,她也就将這件事抛之腦後不再理會。
現在正是下課閑暇時間,閑着無聊,她掏出了今早那位長得像仙人的叔叔給的魯班鎖在搗鼓。
這新鮮玩意很快便引來了坐在旁邊座位上的陳文萱的注意,她眼睛亮了亮,湊過去,還能聞到淡淡的檀香味。
“窈窈,這是什麼啊?”
窈窈一邊擺弄着魯班鎖,一邊回道:“魯班鎖呀~”
說完她已經拼好了,完整飽滿的一顆蘋果便出現在她手心裡。
“嘿嘿,是不是很好看?”
陳文萱越看越喜歡,她還沒見過如此形狀特别的魯班鎖,尤其是這還是用紫檀木做的,頓時有些心癢癢的。
她眼睛閃了閃,忍不住試探,“窈窈,可以借給我玩一玩嗎?”
她料定江窈窈不會拒絕,果然……窈窈一口應下了,“當然可以呀~”
陳文萱心下一喜,就要伸手去拿,誰料窈窈又再次開口,“但要等三天後噢~”
她伸手指了指坐在身後的江沅沅和陸清歌,笑嘻嘻道:“剛才來時我已經和沅沅姐還有清歌她們約定好了,明天後天要先借給她們玩一玩,文萱姐姐再等等啊!”
陳文萱臉上的笑容一僵,在江沅沅和陸清歌看過來的眼神中,她甚至生出了怨恨的心思。
作為她哥哥的未婚妻,江窈窈竟然都舍不得讨好一下她!
真是……愚不可及!
*
青蓮書院和青山書院離得不遠,甚至隻隔了一條街道,但兩個書院上學放學時間卻是大有不同。
青蓮書院相較于青山書院氛圍要更加輕松些,青蓮書院是巳時上學,申時放學,而青山書院則是辰時上學,酉時放學,但别以為這就算了,有些學子還會挑燈夜讀,極其辛苦。
所以兩所書院的學子很難有交集,江窈窈也從來沒有同自家哥哥一起上過學,倒是有時候她玩得晚了,便會同自家哥哥一起回家。
申時一刻,江窈窈幾人攜手走出青蓮書院。
陳文萱借口家中瑣事忙多,先走一步,于是便留下江窈窈江沅沅和陸清歌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