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聽了縣尊要找他,怕得一疊聲地說壞了壞了,急得滿頭冒汗,想到找縣丞大人撐腰,可是縣丞家的大門輕易進不得,這便找上了主簿家門。
馮主簿正在家裡喝茶,聽到這衙役哭訴,冷哼一聲,吩咐了家裡面管事,“去給縣令大人捎句話,縣裡衙役今晚事忙,明日縣令大人早起就要動身,随行的不能出現一點疏漏,我這裡也缺人手,怕是一個通宵都理不完賬目,這二稅本還要趕着明早随大人進府城呢。”
回頭又看向這個衙役,“你不用去了,且回家吧。”
衙役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走了。
他前腳剛走,從主簿家裡屏風後面走出一個人來,正是當日在縣衙的縣丞,“怎想找個役夫的麻煩,簡直不像話。”他一邊說着一邊坐到主簿桌旁。
桌上杯杯盞盞,瓶罐茶湯,馮主簿的動作行雲流水,正是汴京新流行的點茶手法,“咱們這個縣令什麼時候像個大令樣子,也就是多虧了縣丞大人不棄,府衙還算勉強支撐了。”
縣丞歎了一口氣,“馮主簿,我與你說句肺腑之言,往日裡他結交惡霸,公然斂财,我因官低一級,向來是緘口不言,一向隻做自己分内差事。打理縣事,勤勤懇懇,縣令不管事,我也未嘗埋怨,隻求三年一到評個上等……可是誰能想到他竟然要如此行事!”
“他去東平府交二稅本?這縣裡大大小小,稅收治獄哪樣不是我來做?他受賄斂财我便都忍了,隻當是去汴京給相公們打點,他便是搭上當朝蔡太師,我出身貧寒無有門路,也便不去豔羨;可是東平府考語他竟也不能讓給我嗎?”
“唉……”馮主簿把點好的茶湯送到縣丞面前,和他一起吐槽,“縣尊這樣做是太過了些,從沒聽過哪的二稅本是要縣令巴巴的親手去府城交的,就一個小本子,也不是什麼貴物,他這樣疏忽職守,擅離治縣,确實是不應該呀。”
縣丞豈能不贊同,“若是府尹陳大人清明,便判他個疏忽職守之罪!”
馮主簿品了一口茶香,慢悠悠的說道:“……隻是縣尊年邁,已經到了歸老之年,恐怕陳大人不會輕易治罪,反倒還會因為他遠道而來,治縣功績卓著而多加贊揚,他此一去,也在陳大人心裡留了位置,此次考評,說不準真叫他拿個優……”
他思索一番,“……再叫他打點一下京中上官,沒準咱們這縣尊真能在歸老之前連升幾級,到那大府裡出任一屆府尹呢!”
縣丞聽得心絞痛都要犯了,“莫再說了,馮兄,你且替我想想辦法吧,這兩年多裡,你我二人官吏和睦,相得益彰,你便為愚弟多費些心神,日後定有回報!”
“不是我不想,愚兄隻是一介小吏……”
“馮兄,我還忘了問你,你叫我今日多看照的那個潘鄧,他和你是什麼時候認識的?那小子福氣大,竟然入了你的法眼?”言下之意你的忙我幫了,你也别光顧着拿幹話噎我,也給我想想辦法。
馮主簿笑笑,“兩年前就認識了,他因緣巧合,救了我家三哥(第三個男孩)一命,我便叫我家三哥認他做了幹爺,這兩年常來往。”
縣丞恍然大悟,難怪那小子如此英勇,站在縣衙地面上,連縣尊強龍都不怕,原來是攀上了這條地頭蛇呀!
恰在此時,主簿府裡一個家人來傳話,“潘二爺來了。”
“快叫他進來。”馮主簿揮揮手,看向一邊的縣丞,“莫走,也叫你認識一下潘兄弟,他是個妙人。”
說着起身去迎客,潘鄧從二門走進來,“馮主簿,這廂有禮。”
馮主簿一臉落寞,“潘老弟,我沒臉見你呀。”
潘鄧吃驚,“馮兄何出此言?”
“你交代的事我沒辦成,今天竟然叫那西門慶躲過一劫,我實在不好意思見你。”
潘鄧哭笑不得,“馮兄這是哪裡的話,我何曾妄想能夠正法西門慶,别說制裁奸惡,今日若不是你暗中相助,我潘鄧位卑言輕,哪能逃出生天,此次前來特意為謝你。帶了春果一籃,請賢兄品鑒。”
“诶呦,這可使不得……”馮主簿推辭着,還是将小籃拿在手中,取了柑橘,遞給縣丞一個。
“快來見過縣丞大人。”
潘鄧連忙作揖,“多謝大人今日回護之恩,小人沒齒難忘。”
縣丞連連擺手,“潘小哥行事磊落,不畏強權,我也隻是秉公執法,何來回護一說。”
三人就坐,馮主簿剝着柑橘,還讓縣丞也剝柑橘,清明時節,北方還都是青桔,這柑橘卻又大又甜,明顯是南方運來的,貧苦出身的縣丞少嘗“反季水果”,吃的新鮮,他把目光掃在那裝着柑橘的籃子上,隻見上面一層柑橘,中間小布蒙着的底層,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了,他也不多管閑事,隻靜看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