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蔓語整夜沒回戚家本宅。
明明姚媽已經和他說過戚蔓語回本宅的次數寥寥無幾,但他臨睡前仍會下意識望一眼窗邊。
晨起時,天光朦胧,白山茶花苞幼嫩,枝葉拂着晶亮霧露,将那淺淺的粉色紋理暈染得更加柔和透明。
周之辭站在半身高的落地窗前往下看,管家陳伯已經開始吩咐人照料花草,側方遠處的停車坪空蕩,沒有戚蔓語常開的那輛嚣張跋扈的銀色雅緻。
姚媽備好早餐,今天熬了一鍋沙蟲粥,一大早運來的食材,香飄四溢,勾人饞蟲。
周之辭在姚媽慈愛的注視下喝了兩碗,自覺起身收拾,姚媽也不攔他——這還是戚蔓語的意思,讓他在家中能少點拘束感。
姚媽讓他把碗放在水槽裡就行,周之辭洗淨手,轉過身正面着姚媽說:“姚媽,我明天要去學校了。”
程家小孫子百日宴時剛好碰上周末,但是戚蔓語的出現,包括後續的搬家,讓他多請了兩天假。
姚媽恍然,恍然間想起來這孩子正在念高二,連忙說:“哦對對對,我安排一下,明天讓小方送你。”
周之辭想說自己可以去,搭乘公交就行。一聽他說完,姚媽頓時不樂意,雙手揣着對他說:“公交站,是有,但是要往外走二十來分鐘。”
周之辭記過來時路,戚家這片住宅是遙城典型的富人區,人行往來皆有登記,他要是每天都乘公交車,出入不方便是一回事,耽誤時間又是一回事。
姚媽當然想到這層:“明年就高三了,正是你學習的緊要期,别倔,聽姚媽的,讓小方送你。”
既然姚媽都這麼說,周之辭也隻能點頭應下,兩人确認了明早的出門時間,姚媽忙碌時又問道:“在家裡吃早餐可以吧?要是時間來不及,我弄些簡單的,你帶到車上吃。”
她安排這樣妥當,周之辭對她報以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謝謝姚媽。”
姚媽樂得開懷:“我啊,平時沒别的愛好,就喜歡琢磨一些菜式,可惜小姐不常回家,老爺夫人也不在國内,我就是有十八般武藝,也沒個地兒使,你來了,我心裡還感激呢。”
這話真真假假不用琢磨,姚媽對周之辭一直抱有善意,這一點他知道。
戚家雖大,用人卻不多,平時他們也沒有什麼要緊事,無非是侍弄花草,打掃衛生——那地闆和家裡部件幹淨到幾乎可以馬上拖出去展覽,可見平時多用心保養。
姚媽打開冰箱,思索了一會兒中午做個什麼,見他還站在門口,不由得問他:“小周,昨晚那曲子,是你彈的?”
周之辭客氣地笑:“是我彈的。但是彈得不好。”
“我不懂這些,但是覺得挺好聽的。”
周之辭話不多,沉默寡言的性子,這種刺人的棱角性格在程老爺子過世後尤為明顯。姚媽見不得小孩兒總是孤孤單單站在某一處,頭頂那光影罩下來,都落不到他身上,看着孤獨。
“戚——”話到嘴邊,及時打住,周之辭微微地牽了下兩側唇角,很淡的一個笑容:“小姐說難聽。”
“哈哈。”姚媽這下子是真的笑出來,魚尾紋連到額角,臉上神情卻很生動:“小姐不喜歡拐彎抹角,說話也是直來直去,有一次,我炒菜不小心放多了鹽,小姐表情古怪了許久。最後輕輕地歎了一聲,和我說,‘姚媽,現在物價上漲,鹽可能有些貴了’。”
周之辭也有些忍俊不禁。
姚媽抹了抹眼角,笑說:“小姐看起來挺不好相處的......哎你别露出這麼無奈的表情,以後你和小姐相處久了,你就知道她這人心軟的很。”
周之辭想了想,說:“第一次見面,她說我好像一條狗。”
姚媽愣了一瞬,知道他語氣裡沒有埋怨或别的意思,就是很單純的一句話。
“小姐最喜歡小狗了。”姚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别覺得我在給小姐開脫,小姐小時候養過一隻薩摩耶,叫‘哈哈’,可惜動物壽命有限,沒能陪小姐長大。”
周之辭沉默一息,有些困惑地重複了某兩個字:“哈哈?”
姚媽說:“哎,我手機裡還有照片,一會兒給你找找......”
周之辭擡手制止了她翻找的動作,他眼神瞥向一邊,聲音很輕:“不用了。”
那是屬于戚蔓語的回憶,他既不是戚蔓語的家人,也不是她的朋友,還是不要有這些無端的牽連。
姚媽了然,手機滑進兜裡,張眼望了望天邊,說:“明天估計是個好天氣,不過快要入冬了,你還是要多穿一件。”
周之辭眼神微動,喉間滾了滾,說了聲“謝謝。”
他沿着樓梯走上二樓,路過琴房時,眼神投了過去,但很快,又克制的收了回來。
像是想到了昨夜的某個畫面,周之辭重重摁了摁眉心,回憶戛然而止,他掐斷心中尚未清晰明了的念頭。
書桌上壓着厚厚一沓習題,戚蔓語寫過公式的本子攤開放着,被風吹着翻了幾頁。
周之辭筆觸混亂,有部分是算式,有部分是英語單詞,還有部分的法文翻譯。
他的心不上不下懸着,又說不出是為什麼,拉開椅子坐到桌前,強行把腦海裡雜亂無章的思想整理妥帖,這才抓過筆開始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