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回答“不介意”那刻,周之辭目光幾乎釘在了她身上。
戚蔓語恍若未覺,小巧指尖磨着打火機光亮鏡面,緩緩簇了朵火苗,在那位“聲勢浩大”的國際部老師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漫不經心地低頭攏過,很快燃了一星明火。
燒着煙紙的火光逐漸熄滅,轉而變成一縷悠長細綿的煙。
校長辦公室從未開過有人當衆抽煙的先例,更何況還是當着學生的面兒,兩位吵得不可開交的老師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彼此噤言,一時鴉雀無聲。
一支煙燃了三分之一,戚蔓語起身走到窗前,把煙灰往窗戶邊緣抖去。
國際部孫老師沒有躊躇太久,見她年輕,雖然得校長尊重,可到底說不出什麼來頭,倒也不客氣地說道:“這位小姐,這兒還有學生,旁若無人的抽煙不太好吧?”
戚蔓語很是受教的點點頭,半分沒有熄煙的自覺,笑意虛浮面上,不冷不淡地說:“這位老師,這兒還有學生,就這麼跟菜市場一樣吵鬧合适嗎?”
中年男人面紅耳赤,瞪了她半天,“你!”後續還要接着發作,站在他身旁的鐘主任連忙拽下他的衣袖,顧不得額頭上的汗越流越多,低聲說:“這位小姐大有來頭!”
校長低着頭搖了搖,手裡捧着的保溫杯映出模糊人影,唇邊帶着一點兒笑。
他拿透明一次性杯子倒了點水,遞給戚蔓語,說道:“煙頭放這兒就好。”
明滅火星落入薄薄一層水面,“刺啦”一聲。
戚蔓語挨着窗斜身倚靠,手指輕敲,看起來耐心十足,實則已經按捺着滿心煩躁,“我問題還沒問完。”
校長招手示意兩人停下來,“戚小姐請說。”
戚蔓語說:“如果周之辭真的偷了考試試卷,那麼各位老師如何解決後續事宜?”
周之辭猝然擡眼,幾種情緒攪合其中,深深壓抑着,不甘卻又隻能徒勞無力的垂下手。
國際部老師得意洋洋一甩頭,哼了聲:“咱們學校可容不下這尊大佛,自然是做退學處理!”
說得擲地有聲、振聾發聩。
“......”
戚蔓語特意掃了眼程舜,見他嘴皮子笑得幾乎要咧到耳後根,繼而抛出第二個問題。
“那好,如果你們真的拿得出證據,我對這個處理方案沒有異議。”
程舜自鳴得意,說:“當然有證據,人證、物證我們都有。”
所謂物證,自然是那天晚上周之辭通往班主任辦公室的監控錄像,至于人證——
戚蔓語看向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女孩子。
她就是那位跟周之辭說班主任有事找他的副班長,一個校服洗到天藍色領口發白的小姑娘。
隻見她狠狠咬住下唇,額前厚重劉海遮擋所有表情,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去。
“既然如此,我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戚蔓語頓了頓,慢步走到周之辭身邊,手掌抵着他的肩,将他往人前一推,笑問:“如果我們小辭沒有偷試卷,那你們又能作何解釋?”
國際部老師不屑冷笑:“這不可能。”
“嗯,說得挺好。”戚蔓語拊掌輕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個老師,被學生撺掇着污蔑另一個學生,倒是讓我好好瞧了一回‘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那老師剛要發作,卻聽一直作壁上觀的校長輕飄飄地說:“以戚小姐所見,應該如何?”
戚蔓語卻微微低下頭,淩冽強勢的指尖煙味循着她輕聲說話時帶起的溫熱氣流鑽入鼻息:“小辭,你覺得如何?”
周之辭後頸一僵,他看了眼校長,又看了眼數學老師,最後目光慢慢落定在程舜身上。
一字一句:“我沒偷試卷。”
程舜瞬間跳腳大罵:“你說沒偷就沒偷啊?周之辭,你是不是自己沒有,所以什麼都想搶别人的啊!”
國際部老師雙手環臂,跟他站在同一陣線,冷哼:“你沒作弊,那你成績能進步這麼快?再說了,上次的月考題型參照高考難度,一直以來保持年級第一的那孩子比他還少三十來分,大家評評理,這有可能的嗎?”
王老師護犢子似的瞪回去:“作為老師,看見學生進步應該予以鼓勵和嘉獎而不是造謠和污蔑!”
那邊不甘示弱地吼回去:“王老師也甭跟我紅臉白臉,要是周之辭真有斤兩,讓教學組再出一次題,他重考一次,怎麼樣?”
“不行!”
“不行。”
和她同時發聲的程舜驚愕地看向戚蔓語。
戚蔓語笑了笑,手肘搭在周之辭肩上,他避不開,隻好硬生生受着,黑發下柔軟耳垂透着微紅。
“我們家小孩兒,不能被你們折辱到這地步,所以這個方案我不同意,至于另一位老師。”戚蔓語意有所指,尾音輕着,笑說:“孫老師,程舜給你開了什麼條件?為名,還是為權?”
孫老師面色一滞,但到底是年過半百的人,不會輕易被小輩唬住:“戚小姐,你說這些話,要有證據。”
“證據?”戚蔓語失笑:“一個學校,真把自己當明辨是非的公堂?”
孫老師梗着脖子說道:“這事情不管怎麼樣,必須給個說法!”
“戚小姐。”校長仍是那副不管事兒的模樣,老狐狸似的精明,“你拿個主意吧。”
戚蔓語緩緩一笑:“偷試卷作弊,不可能;重考,更不可能。”
話音一落,辦公室裡此起彼伏着各種聲音,戚蔓語一概聽不見,目光沉沉有如實質,落在某個極力隐藏自己存在感的瑟縮人影。
這間辦公室裡少說有七八個人,各自站在不同立場都發了聲,唯獨她,無論局面鬧到什麼地步,她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就連程舜指着她說是“人證”時,這小姑娘頭也沒擡。
戚蔓語手扶着周之辭,夾過煙的清瘦手指晃在他眼底,很過分,偏偏又無法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