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不喜歡男人,也不願守那什麼三從四德。
這句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堂裡的人都能聽見,莺兒心裡一驚,不敢回這樣敏感的問題,隻是抿了抿嘴,笑了笑。
蟠哥兒未必敢找姑娘的麻煩,最多是受不得激,說幾句冷言冷語諷刺姑娘罷了,她卻不同,是不敢在太太面前妄議主子家事的。
隻是……
莺兒有些疑惑。
姑娘平常這個時候是先哄着太太的,隻偶爾幫腔,很少主動指責。
林宣也沒有為難小丫鬟的心思,轉過頭問薛蟠:“你可是當家做主,恩蔭咱們全家了?”
這兩句話問的,一句比一句戳心戳肺。
不是皇親國戚,沒有恩蔭全家的薛蟠:“……”
他第一次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薛姨媽在旁邊冷眼看着,也樂于見到兒子吃癟。
“你有本事,你倒是恩蔭我啊。”他憋了許久,憋出來一句話,冷笑道,“咱們家雖然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倒是可以以後給你招個婿,養閑人一口飯吃是夠了,也免得你總怨我不争氣,到時候你一個人振興咱們家業去,我任你……”
話還沒說完,薛姨媽突然捂着胸口痛苦地哀聲歎息:“造孽啊。”
竟是氣得不輕,捂着胸口直喘氣。
這話完全是薛蟠被壓得狠了,腦子裡一片空白,莫名其妙蹦出來的話,他直接脫口而出,直到說了一半,才意識到有多不妥。
……一個女子招婿,能是多光彩的話題?談論這樣的事,無異于是對妹妹的侮辱,甚至有指責妹妹謀奪家業之嫌,是誅心語。
薛蟠怔了良久,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把這句話說出口的,他在風月場所混了良久,平常掐架葷話不過腦子,說這話時甚至是脫口而出。
他立刻走過來,陪着笑,賠罪:“我……我剛剛胡說的,你莫生氣……”
依照原來的經驗,妹妹怕是絕對不好受,或許現在強撐着不說什麼,回去後準得介懷失措許久。
然而越靠近,他隻看到了一張似笑非笑,神色冷漠的美人面。
那張臉上不見平常最端莊得體的笑容,柔和的假面褪去之後,她臉上是幾乎陌生人的冷漠,就連笑也是冰涼的,帶着點兒痞氣。
太陌生了。
若非臉和神色太過熟悉,薛蟠幾乎看不到妹妹的一點兒痕迹。
他向前湊的身體頓了頓。
下一秒,滾燙的茶水直接潑到薛蟠臉上,他“啊”得一聲慘叫,來不及反應,下意識閉上了眼,拿手去擋,隻是那盞茶潑得太快,來不及擋,大半部分紮紮實實直接潑到了薛蟠臉上。
疼痛和不可置信一起降臨,薛蟠愣住了。
不隻是薛蟠,就連薛姨媽和莺兒,都愣在原地,直愣愣看着自己平常動口不動手的姑娘,一潑一收,用拿繡花針繡最精細完美的女紅的手,動作堪稱迅捷得潑了薛蟠一臉,事後甚至若無其事地掏出茶杯,吹了吹茶蓋。
茶杯和茶蓋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超出常理之外,她們暫時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香菱瞪大了眼睛,臉上一小片紅痕,迷惘地看着寶姑娘。
林宣才不管周圍是怎麼樣的反應,總算起床氣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發洩出口,他舒服了,看薛蟠也順眼了幾分:“清醒了?”
他觀察了薛蟠許久,不用看,早就猜出來這人是個外強中幹的草包,嘴上不饒人,實際上真一打起來,就慫了。
林宣要是在花樓裡碰到,準要和薛蟠這種掰掰腕子,看看誰才是老大,如今潑了一盞茶,心情還算不錯,語氣倒是溫和了幾分。
薛蟠木木的,看着嶄新的妹妹,不回應。
薛姨媽接受程度更不行,還在石化中。
她隻是不斷撫着胸口,一口氣沒喘過來,注視着這雙兒女,麻木了,腦海裡沒什麼多餘的念頭,隻不斷在想:還好這裡沒什麼丫鬟婆子。
出去總不至于讓人笑話。
林宣沒什麼反應,隻是覺得這一幕很像他家裡的感覺,林如海年歲漸長,無力教養,每次遇到他隻能大罵豎子無禮,然後就是幹瞪眼,文化人實在沒什麼攻擊力,偶爾的斥責林宣當拌飯醬了,嫡母隻多差銀兩,别的絕不多管,偶爾傳來警告:别帶壞你嫡妹。
他親娘早逝,一抔黃土殘碑而已,林如海愛重妻子,就連女兒也是疼寵有加,對妾室就有些潦草敷衍,可能是地府裡沒錢,幽魂也難以乘坐快馬踏破陰陽界限,對他加以管束。
不過一般這種情況下,黛玉都是睜着眼,像角落裡跪着那姑娘一樣,縮成一團,在角落裡看他。
他懶洋洋地在自己的衣裙裡扒拉——女裝就是麻煩,找不到口袋在哪裡。
好在也不難找,林宣很快找到了些碎銀子,他看了眼,大約一兩三吊錢,幹脆利落地投擲給薛蟠,順便,露出一個絕對和藹的笑容:“管是什麼人,莫非使錢還不能擺平,這可是你說的,哥哥,這一兩銀子,就是妹妹給你賠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