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完床單,又忍不住多摸了兩把,觸手絲滑柔爽,搞不好是禦賜貢品。崔令宜心想,衛家當真是重視這樁聯姻啊。
要說這衛家,在前朝起便已赫赫有名,祖上不知出過多少高官,後來前朝式微,高祖起兵,衛家本來還在審時度勢作壁上觀,結果被前朝末帝一番猜忌,抓了許多衛家族人入獄,甚至連有官職的都未能幸免。衛家元氣大傷,盛怒之下,便直接轉投了高祖麾下。
如今的衛家掌權人,正是她崔令宜的公公,官拜尚書左仆射的衛昌衛大人,時人尊稱一聲“衛相”。而她的郎君,衛家三郎衛雲章,則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三歲能誦,七歲成詩,十八歲時以一篇《長明賦》驚豔朝野,被皇帝欽點為探花。
據崔令宜她爹分析,以衛三郎的才華,其實被點為狀元也不為過,隻是衛三郎的父親已經身居高位,衛家再出個狀元未免太過招搖,加上人還年輕,壓一壓更好,便點了個老百姓們也認可的探花——畢竟,大家都默認長得最好看的考生就應該是探花。
崔令宜曾遠遠見過衛三郎一面,那時候他與衛家的人來崔家納采,她在丫鬟的慫恿下,在院牆後偷偷看了一會兒,對他的長相十分滿意——就算這注定是一樁不會長久的婚姻,她也不希望每天晚上跟一個醜八怪睡覺。還好,衛三郎的美譽不是虛的,他确實長了一張好臉。
成婚前,她那個便宜老爹曾語重心長地囑咐她:“四娘,衛家雖誠心求娶,但畢竟世代簪纓,咱們崔家,在京中雖有幾分薄名,但論勢力終究不能與衛家相抗,說白了,此番是我們高攀,你心裡得有數。”
崔令宜當時便笑了:“爹爹說的,女兒都明白。女兒不是不識大體之人,請爹爹放心。隻是爹爹也不必如此自謙,咱們崔家,雖然不入仕途,但在京官堆裡随便扔個石頭,砸中的不是祖父的門生,就是大伯的門生,再年輕些的,也該是爹爹的門生。半壁文臣皆出自瑤林書院,哪個敢輕視咱們崔家?若咱們崔家真的隻是有幾分‘薄’名,衛家恐怕也不會放着那麼多高門貴女不娶,娶我這一個書院院長之女了。”
她鮮少說這樣直白的話,崔父愣了一會兒,方點了點頭,低聲道:“你明白就好……衛家是個好歸宿,衛三郎也是可靠之人,你嫁過去,不會吃苦的。”
崔令宜低眉順眼,一如既往地溫和微笑。
崔家不似衛家曆史悠久,崔家其實是靠高祖發迹的。據說她那名義上的曾祖父,以前曾是高祖身邊的謀士,最大的貢獻就是設計坑了當年的衛家一把,讓前朝末帝對衛家起了疑心,把衛家逼反。後來衛家回過味兒來了,但已經上了賊船,也不好中途下去,便隻能死心塌地地跟着高祖。
再後來,前朝覆滅,末帝自殺,高祖登基,給許多人加官進爵,唯有這位謀士,急流勇退,隻收了金銀珠寶之類的錢财賞賜,沒有接受任何官位或爵位。高祖還特意找到他,表示自己從未有過卸磨殺驢的想法,但他卻十分固執,不願冒險,隻想在京中置辦一間書院,隻教書,不談其他。
最後高祖也沒辦法,隻好在京郊專門劃了塊地皮給他,還為書院親題了匾額,以示重視。至今,那塊禦筆親題的“瑤林書院”匾額,還挂在書院的大門口,每天都有專人擦拭打理。
幾十年過去,書院名聲愈隆,出了不少有名的詩人和官員,甚至一度趕上國子監的熱度,尤其是普通人家,皆以家中子弟能被選入瑤林書院讀書為榮。
雖然書院學生大多都入了仕途,但崔家本家,卻始終秉承着那位曾祖父的遺志,從不親自踏足官場。學生雖多,但學生與學生之間,政見卻未必相合,朝堂上再怎麼鬥法,也怪不到書院頭上來。是以這麼多年來,崔家的人際關系雖錯綜複雜,但始終能明哲保身、巋然不動。
與衛家聯姻,其實已經有點違背了那位曾祖的意思。但這事是衛家主動派人來問的,不是崔家自己去攀的,哪怕知道衛家的意思,可能是想替皇權拉攏自己這支“清流”,崔父也難以說出拒絕的話來。
實在是因為,這世上不會有比衛家更好的親事了。他虧欠女兒良多,衛家不曾找來也就罷了,衛家已經找來,他卻要為了所謂的清名,把女兒的終生幸福拒之門外,他自己也覺得不齒。
想起崔父一臉“爹對不起你,但爹希望你好”的表情,崔令宜叉着腰,站在桌前,忍不住搖了搖頭,啧了一聲。
喊了他三年爹,又占了那位下落不明的崔四娘的便宜,還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誰讓她沒有良心,是個壞人呢。再不好意思,該幹的活,還是得幹啊。
崔令宜找到茶壺,摸了摸,已經有點冷了,她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總算緩解了一點幹渴,又從桌上拿起一盤糕點,一邊吃,一邊在屋子裡踱起步來。
屋子很大,分成好幾個隔間,布置得十分典雅精緻。不過,她的注意力可不在那些花花綠綠的裝飾上,她時不時伸出指節,輕輕敲擊一下周圍的牆壁或地面,判斷是否有暗格或奇怪的地方存在——雖然理論上應該沒有,但保險起見,還是先摸清楚為好。
她正轉悠着熟悉環境,冷不丁聽見外面喜婆高亢的聲音:“哎喲,新郎官回來了!”
崔令宜連忙趕回卧房,把糕點盤子放下,稍微整理了一下擺盤,又對着鏡子抹了抹嘴,确認沒有碎屑且口脂完好,這才把蓋頭放了下去,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