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雖發着顫,但一直牢記着來時管家的囑托,所以仍跪在原地不願挪動。
“給他們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小心主子等着急了,趕快轟出去。”
覆雨蹙着眉來到翻雲身邊,小聲催促道。
待被她們毫不憐香惜玉地趕出屋後,竹香揉着被推疼的手臂,眼冒着淚花向身邊的菊青抱怨道:“你說這明昭郡主怎地如此霸道......”
話還沒說完,便被對方慌張捂住了嘴,“小祖宗唉,明昭郡主是你能非議的嗎?小心被她那倆惡犬給聽了去,拔掉你的舌頭!”
話畢,竹香急忙回頭看了眼門口,發現他的話并未被守在門口的那兩尊神聽去後,才悄悄地籲了口氣。
也是他失了智,一時竟忘了這浔陵城,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她明昭郡主。
就連當今長皇女都要禮讓三分的人,他們又有幾個頭夠她砍着玩呢。
竹香心有餘悸地撫了撫心口,對制止他犯渾的菊青道了聲謝,轉頭想起了屋内需要和明昭郡主單獨相處的相泊月,心中不免生出了幾分幸災樂禍來。
他倒要看看,在明昭郡主面前,相泊月是否還能端着他那脫塵出世的氣度!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知今日這事若是傳到他家小姐耳中,小姐還肯不肯要他......
更何況這“寡女”還是生性風流的明昭郡主。
人都清出去後,堂内果然瞬間安靜了下來。
惟餘的,是青年身前那銅盆中火焰舔舐黃紙發出的呼呼聲。
季曠柔隻見他伸出右手,捏了一沓黃紙扔進那銅盆中,他的手腕消瘦伶仃,手指也十分的纖長潔淨,皮膚白皙到甚至能看清手背上淺青色的經絡。
面前的相泊月,自她來,一直都未擡頭言語,更未行禮。
縱使是跪在地上,穿了一身孝服,頭上帶了個麻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可相泊月的脊背仍挺得筆直。
似被風雪覆了一層的青柏。
清清淩淩的,那種孤傲挺直的勁兒惹人眼得緊。
季曠柔踱到他面前,垂眸看了他片刻。
就在這時,她依稀記起自己不是沒有見過相泊月,可每次都隻是遠遠一觀,對方亦帶着幂籬。
她突然想瞧瞧,這位明冠京城,惹得京城無數貴家女魂牽夢萦的才子究竟是何容貌。
于是身随心動,季曠柔伸手,想擡起他那消瘦白皙的下颌。
可下一秒,對方卻偏頭躲了過去。
“明昭郡主,請您自重。”
短短的一句話,卻字字浸着寒意,泠泠地被相泊月擲在地上。
聲音卻意外的好聽,如碎珠擊冰,亦如冰泉濺玉。
出人意料的是,季曠柔唇角竟勾起了淺淡的弧度,顯然并未被他這明顯冒犯了她的舉動而動怒,
反而再一次伸手,強硬地将人臉攫了過來。
這一次,魚入籠網。
指腹間的觸感猶如溫涼的軟玉,舒适得季曠柔微微眯眼。
她垂眸,面上雖帶着淺笑,卻仍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麻帽被她這一動作影響,猝不及防地滑落,男子容貌完整地呈現在了她的眼前。
眉目若寒霧缭繞的遠山,又似濛濛煙雨,清潤中又透着沁人心脾的冷意,皮膚透白,唯有那張姣美的薄唇,好似搗碎後的桃花瓣,淋漓嫣紅。
最惹人矚目的,是他的那雙眼睛。
眸色是如曜石般的墨色,濃郁得化不開,睫毛濃密而纖長,眼皮猶如開扇一般眼尾下垂,勾起一行優美的弧度。
若是将他的眉鼻唇比作一副丹青墨畫,而那雙眼睛,就猶如一滴清水,倏然入了水墨,圖畫被暈染,整張臉都生動了起來。
由于長久的哭靈,眼圈眼尾,都被淚水浸得绯紅,初初擡頭時,眸中還有些迷離與驚愕。
随後,一抹仇恨與冷意爬上了他的眼角,猶如爆破的星子,迸射的寒光讓人難以忽視。
季曠柔卻對此視若無睹。
“為何不用本郡主賞賜的棺椁。”
她大發慈悲地收回手,聲音平和毫無波瀾地問道。
相泊月得了自由,卻仍是保持着那個姿勢,眸光裹挾着冰淩,一簇簇地射向面前的女子。
“殺人兇手給的東西,怎能用?”
聞言,季曠柔輕笑出聲,而後破天荒地俯下身。
二人之間的距離被她倏然拉近,近得幾乎呼吸可聞。
“可是你這好阿姐,在臨死前,可是将你托付給了本郡主這個‘殺人兇手’......”
她璨然一笑,緩緩說道。
“讓本郡主好生照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