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喧嘩熱鬧的銅駝街,京口軍鎮逐漸展現出樸素的面貌來。白牆黑瓦的低矮民居三三兩兩聚落成裡,不少院落門口張曬着漁網,可見是靠江吃江的捕魚人家。
愈往江邊行進,視野愈是開闊。
潮濕的江風裹挾裹挾着腥氣撲面而來,夏末的暑熱并未因此而減退,反倒更增添了幾分悶蒸之意。
小乞收人錢财、忠人之事,一路将兩根蘆柴棒似的瘦腿倒騰得飛快,黑黃的小臉上已經浮出了一層薄薄的油汗。
盧鋒已經跟了這小乞丐一路。
他奉将軍之命,一早來到銅駝街上給幾家首飾鋪子送贖買的銀錢。待到出得門時,一眼便看到對面醉香樓門口那一對分外惹眼的謝氏姐弟。
盧鋒雖識得将軍夫人,但卻并未正式拜見過。又奉命在身,若是夫人問起,也不知如何回答,因就沒有多事上前,隻是隐約聽到夫人要這小乞丐去給某人傳話,似乎是有什麼要緊事。
眼見着這小乞丐徑直往江邊軍營方向而去,盧鋒心裡頓時好奇,于是便隐匿了行迹,悄悄地跟在後面。
果然,這小乞丐步履匆匆,幾乎一路小跑着來到了校場門口,一見到門口把手的兵勇卻止住了步子,逡巡不敢前進。
盧鋒見狀立即現身,裝作不知情道:“幹什麼呢,為何在軍營門口鬼鬼祟祟?”
這小乞丐很是機靈,見到這位一身戎裝的軍爺倒也不急于答話,而是不慌不忙地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之後才甕聲甕氣道:“敢問軍爺是何人,可識得李将軍嗎?”
盧鋒見這小叫花子年紀雖小說起話來卻很沉穩,因就點點頭道:“嗯,我乃李将軍的侍衛長盧鋒,你找将軍何事?”
小乞丐料想若是不說實話恐怕是難以進入軍營,因就将醉香樓門口那位美貌女郎囑咐他的話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之後不忘一本正經地朝盧鋒一揖,“還請軍爺代為引見。”
盧鋒一聽這話頓時将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隻怕是夫人設了局,想要教訓趙化吉那厮一頓。
盧鋒自李勖還是隊主時便跟在他身邊,自然與他心意相通,早就看不慣趙化吉多時。然而,他雖樂見趙化吉倒黴,今日卻不敢貿然教這小叫花子進去。
若是往常也就罷了,今日營中卻有兩位不速之客,一位是徐州别駕刁揚,另一位則是趙化吉的叔父趙勇。這二人一早來檢閱大軍操練,隻怕此刻還在營中,若是教小叫花子進去傳話,隻怕會傷了趙勇的顔面,亂了将軍的計劃。
可若夫人之舉乃是将軍授意,被自己橫加阻攔,那豈不是弄巧成拙?
盧鋒正躊躇,那小乞丐似是看出了他面上不願的意思,瞅準了一個空,貓着腰就要往裡頭鑽。盧鋒豈能任由他闖進大營,當即便喝了一聲,兩步追上去,一把薅住了他的脖領。
這小乞丐不過十三四歲年紀,渾身上下沒有幾兩肉,瘦得隻剩了骨頭棒子,掙紮起來卻拼命得很,盧鋒一時小看了他,竟然差點兒讓他給掙脫了。
小乞丐被門口的兩個守衛一左一右制住,見掙紮不過,索性扯開嗓子開始喊,“李将軍!你手下的趙——”
守衛扯下頭巾,堵住了他的嘴。
小乞丐被堵了嘴依舊嗚嗚地不肯消停,盧鋒叉着腰瞅了他一會兒,末了笑道:“叫嚷什麼?軍營重地,豈容你喧嘩!給我老實在此候着!”
正轉身欲走,卻聽身後一人笑道:“盧侍衛,不知這小郎如何得罪了你,為何不教他說話?”
來人相貌清癯,神采飛揚,手持一柄羽扇,正是軍師溫衡。
“溫先生來得正好!”
盧鋒正拿不定主意,一見溫衡便如見了救星,幾句話将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個清楚。溫衡沉吟一會兒,笑道:“難得這位小哥為人辦事如此盡心竭力,若是今日見不到将軍的面,恐怕他是難以與人交代了。也罷,就請盧侍衛領他進去,将軍聽後自有決斷。”
營房之中酒宴正酣。
上首主位依次坐着趙勇和刁揚,李勖坐在二人對面,趙勇軍府的主簿、參軍和别駕府的一幹随從坐在下首,李勖帳下祖坤、褚恭諸校尉陪坐。
趙勇心情不佳,幾杯酒水下肚已喝得紅頭漲臉,此刻正乜斜着眼打量李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