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見皇後隐含不滿的模樣,軟了語氣,“母後,壯士斷腕,尚且能活,棄車保帥才是上策。”
“可是——”皇後本能地想要反駁。
太子殿下打斷她,“别可是了,母後,今日封鎖宮門不問此事,來日塵埃落定還能有您一句深明大義,若是您執意插手,阿爺一定會一并清算。”
“保全您,柳家才有來日,您可不要糊塗。”小太子言辭實在懇切,柳皇後又從來沒什麼主見,一句句漸漸聽進了心裡。
太子見火候到了,行禮告辭。
說得再多,恐怕他母後便要煩了。
天光裡,立政殿還是莊嚴肅穆的模樣,似乎沒有變過,可又好像,什麼都要變了。
太子殿下望了一眼自幼住過的殿宇,招了招手,随侍立即近前靜聽吩咐,思慮再三,他還是什麼也沒說,闆着小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就是姑母面對太後的感覺嗎?
應當也不是,好歹太後比他母後聽勸。
方才還一片大亮,日光晴好,太子殿下一轉頭,烏雲便攆着他的背影追上來,豆大的雨珠噼啪落下,不由分說地砸在太子殿下身上。
越澆越清醒。
這個年歲便上殿聽政的太子,他是第一個,哪怕是他阿爺阿翁,也都沒有這份殊榮,自然有人眼紅。
三舅舅的事,固然是要水落石出,但更可以禍水東引。
姑母一早避出京城去,想必也是不想插手這事。
更想看看他如何應對吧。
太子頭疼,這究竟是同誰學來的頭狼獵殺生存之道,滿朝文武心眼一石,管彤公主獨占八鬥。
從立政殿到東宮,宮人傘送得及,太子殿下倒也沒怎麼被淋到,他想出去再淋一圈生個小病躲過這禍事的時候,眼前總能浮現他姑母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來。
“堂堂太子,若是連這點挫折都邁不過去,将來如何做四海折服的九五之尊。”
與大雨傾盆的長安不同,依山傍水的辋川天正晴。
辋川文杏館外小橋流水,慕鳳昭與慕儀朗臨窗對坐,賞景手談。
慕鳳昭執黑,殺氣騰騰,打得慕儀朗節節敗退,不堪招架。
“再是太子也不過七歲,當心慧極必傷。”慕儀朗慢悠悠地補上一處缺口。
不妨另一處又被慕鳳昭大刀闊斧地砍開,她不以為意道:“你傷了?還是我傷了?我阿兄——”
慕鳳昭欲言又止,到底嫡親兄妹,她還是多維護些帝王威儀吧。
慕儀朗左支右绌眼見要輸了,一隻肥鴿翻過木窗棂,穩穩落在棋盤上,尖利爪子将一盤好棋毀了個徹底。
慕鳳昭也不惱,扯了它腿上的信筒,細窄信箋,短短六字,看得她眉頭緊蹙。
“楚家訴,學子冤。”
慕儀朗收拾着殘局,抽空朝那信箋上看了一眼,“這倒是有意思了,我記得你說,這事你漏給齊二郎了。”
灑金箋上的飛白書飄逸,不是二郎的筆迹。
“這一手飛白書,倒像是你的字。”她府裡那小郎君的字,慕儀朗見過,方方正正地,既不圓融也不飄逸。
“是啊。”慕鳳昭捏着信箋,摩挲過上頭的墨迹,盡管在沉思,也無意識地應了慕儀朗一句,“太不對勁了。”
“我在此恐怕住不久,得回京去了。”長公主沒頭沒尾地,下定論道。
“嗯?”慕儀朗才收好雲子,便聽得她這一句,茫然朝她看去。
慕鳳昭展顔一笑,轉而說道:“聽說你手底下有個廚子,素蒸音聲部栩栩如生,今天晚上叫他蒸來瞧瞧?”
随手捏了把旁邊扒着小棋桌的綠衫小娘子的臉,誘哄道:“是不是啊小泗雲?”
綠衫娘子轉頭,目光灼灼,沖着慕儀朗,命令他,“我和鳳凰阿姊,吃音聲部。”
慕儀朗點了下泗雲頭上的蜻蜓步搖,“小沒良心,一個蜻蜓步搖就把你收買了,是誰救你的命治你的傷?欠你們嗎?說吃音聲部便有音聲部?”
慕儀朗端走了棋盤棋子,泗雲也拍拍手站起來,“鳳凰阿姊,咱們淨手等飯。”
長公主笑笑,又自懷中掏出個水晶手串給泗雲戴上,“泗雲喜歡鳳凰阿姊嗎?”
泗雲轉着手上剔透的珠子,忙不疊地點頭,“喜歡喜歡。”
“那要不要和鳳凰阿姊去長安玩兩天?阿姊在長安的宅子,有秋千和葡萄,一串串地,比你手上這個還漂亮。”
泗雲稍微為難了一些,“那朏朏?”
“朏朏不是最近都不愛和你玩了嗎?你同我一起走,讓他來找你玩,好不好?”
泗雲眼珠一轉便欣然同意,長公主輕松拿捏了泗雲。
晚食果真有素蒸音聲部,十八個彈奏器樂的仕女姿态各異,琵琶,胡笳,長笛,筚篥。
隻不是不知這廚子用了何種蔬果,一個個小娘子,果綠橙黃,活像中了毒,帶着對這人世深深的怨氣。
“為什麼還能有黑色的?”長公主的面色也快和這十八個小娘子差不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