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下人喊的人也匆匆趕了過來,冉漾尚未出閣,而姜翎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為了避嫌沒有多碰他,任下人把他擡走去救治。
場面一片混亂,連季夫人和溫茉都被驚動,冉漾連衣服都來不及換,急匆匆就被叫去了前院。
今日本就是雀兒生辰宴,卻差點鬧出了這檔子出人命的事。季家就算是大家族,真要在這裡出了事也很麻煩。
日頭高懸在天上。
冉漾用衣袖擦擦臉上的水,但外衫早已被浸濕,她這麼一擦,臉上的水更多了。
好在她今日沒穿紗绫,而是普通棉布,就算沾了水也不透,不然這麼多人看她,還真說不過去。
兩方對峙一般,她站在台階下的右側,那一起四個少男少女站在左側。
到這個時候,冉漾才知道,姜翎的父親在戶部任職,官職不大就一個六品官,身體還不好。但話雖如此,姜翎的父親在七八年前也是威風過的,隻是近幾年家裡走下坡路了而已。
姜翎是他爹老來得子。
娘難産死了,家裡也沒什麼親人,就他跟他爹兩個人。
這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冉漾覺得家境普通的人很多,造成目前這種境況的,總得有個契機,應該不會就因為姜翎黑點吧。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季夫人高坐主位,雪白的面龐一片愠色。
冉漾垂着腦袋,如實說了。
她說的很簡單,半點沒添油加醋。
但那群站在一起的孩子們卻很快反駁了她,以泠泠為首。
“姑姑,我們沒有推黑……姜翎。”
冉漾理解他們她們不想承認,所以她道:“是她們推搡時,某個人失手推的。”
“……不是這樣。”
蘇泠掐着手指,她今年十五歲,面龐還有些稚嫩,目光驚慌,臉上還有淚水。
季夫人擺了擺手,“我要聽實話。”
她臉色一點也不好看,她目光冷冰冰的掃過冉漾,“你怎麼會下去救人?”
冉漾不解:“我會水,為什麼要見死不救?”
溫茉拍了拍季夫人的手背,道:“消消氣大嫂,還好人已經救上來了。”
“是誰推的自己承認就好,這件事鬧這麼大,總該有個交代。”
蘇泠抿住唇,不知道事情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她的确不知是誰推得,也不确定是不是她自己。
但除此之外,她心裡跟明鏡似的。
為什麼今天那個人必須站出來?因為倘若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算了,那日後傳出去,他們四個每個都是推姜翎的人。
姜翎他爹雖然翻不出什麼水花,但這件事,還是太影響名聲了。
她默然側眸看看離自己最近的男孩,男孩立即道:“看我幹什麼?不是我!”
蘇泠收回目光,傾刻就有了主意。
她聲音冷靜:“對,不是你。”
緊接着,她指向冉漾,聲音幹脆道:“姑姑,是這個姐姐推的。”
場面靜了幾分。
冉漾蹙起眉。
“對!我想起來了,就是她!”
四個人突然一哄而上,就這麼統一了說辭。
“我們跟姜翎本來在一起閑叙,是她突然間過來,說姜翎臉上髒了,帶他去池塘邊洗臉,還讓我們離遠點。”
另一個人補充道:“我們就聽她的走遠了點,結果她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推了姜翎,把他推進了池塘。”
冉漾靜靜問:“我為什麼要推他?”
她跟姜翎無冤無仇,甚至沒見過他,推了他再下去救他,她腦子又沒進水,他們的誣陷根本就毫無邏輯。
誰會信這種說辭?
沉默中,蘇泠道:“因為你腳滑了。”
“你不是故意的,你為了穩住身形想去扶姜翎,結果你站穩了,姜翎被你推下去了。”
“……”
冉漾歎為觀止。
她看向季夫人,覺得這件事根本沒什麼好解釋的,誰在說謊很明顯。
季夫人一直沒出聲。
反倒是她身側的溫茉道:“是這樣嗎,冉冉?”
冉漾搖頭。
溫茉繼續道:“沒關系,倘若真是你,待姜翎休養完後你同他道歉就好了。”
“你年歲要大些,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樣了。”
日光灼灼,冉漾還是說:“不是我。”
不知不覺間,場面因這幾句話有了點微妙的變化,蘇泠松了口氣,她道:“姐姐,姜翎不會怪你的,你隻是好心辦了壞事。”
季夫人也靜靜看着她,對她說:“冉姑娘,誣陷孩子是不是太過分了。”
冉漾沒有回話。
她想,這件事很難查嗎?
雖然當時的确沒有其他人在場,但真要想知道,等姜翎醒來問問不就好了。
“說話。”
冉漾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停在了蘇泠身上,隔了半晌,有點明白了。
事情的确沒那麼簡單。
他們這些人,心裡未必不清楚誰才是真正推姜翎的人。
但是真相如何重要嗎?
一點也不。
那四個孩子出自四個不同的家庭,他們各有榮辱,都不願意沾上這種不好聽的事,所以互相推脫,各個都咬死了不承認。
可這事發生在季家,鬧得幾乎人盡皆知,明面上又必須得有個交代。
但事後不管查出來是他們四個人中的誰,都會影響季家與那家關系。
雖然這對季家來說可能影響不大,但出事的是姜翎,跟季家又沒關系,平白惹一身腥多無辜。
反正姜翎怎麼想無所謂,姜翎他爹的意見也不重要,眼下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冉漾,她隻是季家一個普通表姑娘。
就算有季雲澹偏愛她,但他人不在京城也不能如何。
所以是她好心辦了壞事,事後還将功補過把人救上來了,雖然誣陷孩子這事不道義,但情有可原。
由她背鍋,最合适了。
這樣季家還能承那幾家一個人情。
冉漾盯着季夫人的眼睛,重複道:“不是我。”
“季夫人,我願意在這裡等姜翎醒過來,大家可以直接問他。”
溫茉輕輕笑了,意有所指道:“好了冉冉,知道你心裡不舒服。”
“但姜小少爺需要休養,幾天後再問也不遲。”
幾天後,幾天後早就蓋棺定論了。
季夫人擺了擺手,道:“就算你不是故意害人,但這幾日你就别出門了,在家好好反省。等姜翎醒了,你去賠罪。”
隻是禁閉,罰的也不重。
可能在暗示她或者安撫她。
冉漾身上的衣服還冰涼濕潤,她身形狼狽卻站的筆直,她重複:“不是我。”
“你不能關我,我要等姜翎醒過來。”
“實在不行,就報官吧。”
要不是她神情實在認真的很,這場上估計得有人笑出來。
報官?報什麼官?
在座的家裡哪個不是官?且不說這隻是家事,就問誰敢判這個案子。
可她偏偏就這麼認真的說出來了。
簡直認真到可笑。
蘇泠在此時哭着輕聲道:“姐姐,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們……”
冉漾沒理她。
她站在金燦燦的日光下,看着四面八方看熱鬧的目光,莫名想起了拙州。
那個欲行不軌的官員,被她在塌上打的頭破血流,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她不應該打人。但是那位官員也做錯了,結果到頭來所有人都隻指責她一個人。
就像眼下,她甚至沒有錯處。
娘親說,世界是公平的。
不是的。
她又說錯了。
僵持時,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下人匆匆行禮:“二公子。”
男人穿過人群,問:“怎麼回事。”
候着的随從低聲三言兩語把事情說清楚,然後看了眼讓場面僵持的冉漾。
“今流你來的正是時候。”
季夫人招了招手,臉上帶點譏諷地看着冉漾,她道:“這位冉姑娘剛剛說要報官,正好,沒有誰比你這個刑部侍郎更合适的了。”
她聲音很低,隻有周邊幾個人能聽見,包括冉漾:“錯了就錯了,誣陷幾個孩子算什麼事?我看你大哥真是糊塗了,什麼人都往家裡帶。”
冉漾面上不見什麼情緒,在金燦燦的日光下靜靜的看向季緒。
她渾身濕透,形容狼狽,隻有目光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