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真真垂眸看着茶碗中飄浮的茶葉片,聲音很小,卻很堅定。“我還是我,還是真娘。”
陸蘅之眉頭動了一下,繼續聽下去。
夏真真也知道不可能這麼快就取得陸蘅之的信任,假如對方真是她猜測的那樣,就更沒理由不懷疑她了。
“小舅舅有沒有做過夢?”她忽然擡眼,偏頭看向陸蘅之。
陸蘅之一愣,夢嗎?
“自然是有的。”
“那有做過惡夢嗎?”
“……有。”怎麼會沒有。
午夜夢回,夢到前世的每一次被人出賣、背叛、算計,都像是一場場惡夢。幼年被陸侯夫婦冷待疏離的日子,更是他埋在心底最深處渾之難去的惡夢。
陸蘅之眼角跳了跳,依稀察覺到夏真真接下來要說什麼。
“臘月被三姐姐推下冰湖後,真娘做了一個十分真實的夢。”
夏真真的聲音低低的,似是在回憶,眉心一直擰着,捧着茶碗的一雙小手指關節繃得緊緊的。
“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有的已經發生了,有的又有了些不同……有時候我真分不清醒來的是夢,或者夢裡的才是真實的。”
說着說着,忽然連夏真真自己都迷茫起來,分不清自己是真是幻,說出口的話裡不自覺地就帶上了七分真實。
夢……
陸蘅之閉了閉眼,忽然覺得嗓子眼有些幹,他不自在地端起茶碗,将裡面的茶水一口喝盡。
“夢裡的真娘,情況很不好,她磕破了頭,臉上留了難看的疤痕,斷了的腳踝也沒好起來,慢慢就跛了,連她最難企口的病症也被人傳得整個西極城都知道了,原先那些喜歡她的人都退卻了,沒有人願意娶她……”夏真真大緻将林婉真身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後來她嫁去了太子府,成了太子正妃……林家出事了……她被太子和側妃禁在太子府什麼都不知道……林家誅族……她被賜了毒酒……”
夏真真本來是來演戲的,誰知道背好的台詞越念越不舒服,越念心口越糾糾的疼,越念就越覺得委屈得不行,根本不由自己,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不要錢似的簌簌掉進茶碗,聲音嗚咽嗚咽地哭了起來。
若換個人在這裡聽夏真真說夢,肯定覺得她所言匪夷所思莫明其妙,可陸蘅之全部都聽明白了,心知也不可能有人比他更清楚夏真真話裡頭的真假。
那夢中的情景,除了視角不同,大體上和他所知都對得上。
原來他活過的那一世裡,他這個名義上的小外甥女竟然過得這樣凄慘。
似乎,有點可憐。
陸蘅之回憶着前世曾聽說過的那些事情,在心裡把太子姬英又記了幾筆。
反正債多不怕愁,虱多不怕癢,他和姬英之間注定了沒法相安無事,他上輩子能赢姬英一次,這輩子就能赢他第二次,到時候再把姬英那混蛋欺負他小外甥女的帳一起結算就是了。
這麼盤算着,陸蘅之心情微好。
夏真真抱着茶碗,悲悲戚戚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忽然意識到在陸蘅之面前這樣哭有些難為情。但她轉念一想,自己一個女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在自家長輩面前哭又怎麼了,哭就哭了呗,哭一場也沒什麼好丢人的啊。
不就是這個長輩長得年輕了點兒嗎,再年輕那也是個長輩不是。
做好心理建設,夏真真哭聲漸小,抽了抽鼻涕。
等了半天,預想中的溫柔安慰沒等到,她微微心疼了自己三秒鐘,伸手從袖中拽出一條棉布軟巾,動手擦去了面上的淚痕鼻涕。
她咬咬嘴唇,心裡泛着疑惑。林婉真的遭遇挺坎坷悲戚的啊,怎麼就沒感動到陸蘅之呢?看他長得挺好看的,心腸怎麼那麼冷硬?
沒能争取到陸蘅之的同情分,夏真真有點遺憾,卻也不糾結,苦情戲不成功也不要緊,她還有後手呢。
“小舅舅,我沒有說謊,我說的都是真的……夢裡那些事就像真實發生過的……”夏真真用力擤了把鼻涕,鼻頭被她不自覺擰的紅通通的,加上帶着氤氤水汽哭腫的雙眼,看着特别顯可憐又可愛。
陸蘅之向來最煩女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既耽誤事情,又惹人煩躁,今天難得的有耐心等這個小外甥女心情平複,也是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
不經意擡頭,看見夏真真紅腫得像小兔子一般可憐兮兮的眼睛,陸蘅之心口一軟,到底還是個小姑娘,經曆了那麼一場地獄般的遭遇,在親人面前難免會害怕哭泣,再正常不過了。
“……”
陸蘅之隐隐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