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童迎她入山時已經大雨瓢潑,叢不蕪一心隻有禮晃,哪裡還顧得上查看傷勢如何,等她站在門外,聽到禮晃那句“我不認”,才感覺到了腿側細細密密的疼痛。
以禮晃的修為,不會察覺不到她受了傷。
可他對無關緊要的事,往往選擇視而不見。
傷口浸過雨水,叢不蕪面無表情擦去污血,一點點剜出了發白的肉。
地上那道聚靈法陣曆久彌新,叢不蕪處理完傷口,垂眼盯了半晌,直到房門被人叩響。
三人含蓄笑笑,瞧瞧叢不蕪的臉色才敢走進來。
他們乖巧行禮,齊道:“師娘。”
叢不蕪沒想到是他們,眼裡多出一點笑意:“你們怎麼來了?”
蘇涉水解釋:“方才師弟說師娘來了此處,我和師妹不信,就過來看看。師娘,您怎麼未與師尊歇在無極殿?”
叢不蕪尋了個恰當的由頭,搪塞道:“阿晃需要靜養。”
蘇涉水将信将疑地點點頭,又嘀咕道:“好重的血腥味。”
周迎送與闵甯泫對視一眼,闵甯泫會意,湊到叢不蕪面前,目含擔憂:“師娘,您受傷了。”
“在所難免。”叢不蕪的聲調沒什麼起伏。
他們三個都在,想瞞過去,幾乎沒可能。顯山不露水的周迎送一聲不吭,卻最不好糊弄。
闵甯泫像是想到什麼,攀住叢不蕪的胳膊,軟下嗓音問:“您和師尊是有了什麼誤會嗎?”
經她一語點撥,蘇涉水茅塞頓開,立刻比劃道:“師娘放心,我們十幾雙眼睛瞧得真真切切,那隻花妖連師尊的衣角都沒摸到,就被他甩飛了。”
叢不蕪但笑不語。
蘇涉水以為她不信,忙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周迎送,擠眉弄眼道:“二師弟也看見了,對吧?”
“是。”周迎送點頭。
自他們拜入禮晃座下,叢不蕪與禮晃還從未分居而眠過,所謂關心則亂,他們雖不知發生了什麼,卻忍不住過來鹹吃蘿蔔淡操心。
叢不蕪從容地将話茬引開,問了他們近日修行景況,又例行囑咐良多,便将三人哄出了房。
情之一字,如人飲水,她的萬語千言,無處可說。
晨鐘一動,群山回響。
叢不蕪自仙童手中接過溫熱的藥盞,走入無極殿。
她換了一襲山吹色衣裙,全然沒了昨日的狼狽,縱使一夜未眠,依舊秀色難掩。
禮晃半數青絲束在通天玉冠内,道衣金緞明紋,雖是閑坐之姿,卻顯矜貴逼人。
他斂眸,“因何送藥?”
殿中數十仙童緘默不語。
叢不蕪隻得道:“靈山醫修……”
不等她說完,禮晃便出了聲:“我并未負傷。”
他三言兩語便将叢不蕪推距開,叢不蕪生出一股有心無力,“阿晃,這是母親吩咐的,她很擔心你。”
“此事非你分内之事。”百年難得一遇的靈植熬制成的藥水,禮晃一眼未看,“日後不必勞煩。”
叢不蕪的話堵在唇邊,險些打翻藥碗,禮晃的目光直接略過她,一停未停:“此殿法陣不同往昔,你若無事,莫要踏足。”
禮晃久居靈山主殿無極殿,此地法陣由他親設,曾借過叢不蕪三滴鮮血,為的就是告知靈山,她雖妖氣沖天,卻是靈山之主明媒正娶的妻,是他執手度過漫長仙途的道侶。
此陣百年未變,也曾傳為一段佳話。
現在,禮晃将她趕出無極殿。
禮晃終究是看了叢不蕪一眼,叢不蕪從他眼中捕捉到一點久違的憐惜與溫情,這讓她生出一點希望來。
于是,她急促地問了一遍:“阿晃,你不想見到我嗎?”
這個稱呼聽得禮晃皺了下眉,他站起來,緩緩走到叢不蕪跟前,俯下身,似乎要吻上她的額頭。
說出的話倒是決絕凜冽:“凡人女子上山,需受法陣之關。她若上山,法陣不可不換。”
“凡人女子……”
這一句之後,叢不蕪就沒了聲音。她被罩在禮晃高大的身影裡,好像變成了一隻奄奄一息的螞蟻。
禮晃移開眼,給了她緻命一擊:“我的救命恩人,要來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