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咬唇不答,禮晃輕笑,繼續問:“姻緣、吉兇,不蕪,你想觀什麼?”
那是已經殘損在百年裡的交談,叢不蕪站在亂月峰巅,任由神飛天外。
她看向頭頂最亮的長庚星,原來她不需要禮晃陪伴,也能走到山巅。
她隻需要遵從自己的意願,探出手,萬丈青天近在眼前。
山風吹起叢不蕪的衣角,無端的,她開始想念上靈山前的日子。
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從不去想是悲是喜,隻挂念生與死,每活一日,就有一日的逍遙。
無拘無束、以心為道的曾經纏住了她的心,叢不蕪坐在一塊大石上,腳下是無底的深崖。
她認出許多星,龍角乃殺之首沖,大兇,東方第二宿,龍頸,大吉。
不知不覺,餘光闖入一片魚肚白。
叢不蕪興盡而返。
大抵是先看到龍角,沾上了兇光,踅回途中,她與最不想看到的人狹路相逢。
叢不蕪心下冷笑,正要避開,禮晃身邊的人便道:“想必這就是叢姑娘了。”
叢不蕪與禮晃結成道侶已有一百多年,沒成想還能被人口稱“姑娘”。
她覺得新鮮,迎上了約枝堂那雙顧盼生輝的眼。
“約姑娘。”
“約枝堂”三個字本就自帶春色,她又身穿青紗衣、佩白暖玉,巴掌大的臉蛋兒俏生生的,跟在禮晃身邊,幾步走得婷婷袅袅,惹人生憐。
“我早就想來見見你,阿晃攔着不讓……”
她的笑容太過親切,叢不蕪卻揚不起來笑。
月餘前,隻有她能喚禮晃“阿晃”,她的百年,抵不過約枝堂的一月。
約枝堂熟稔地湊過來,叢不蕪能嗅到她衣衫上的香氣,那是無極殿中獨有的燃香。
叢不蕪眼皮一跳,制止道:“現在見了,别再近了。”
禮晃身後空無一人,叢不蕪瞥向紅日初升,心裡多少猜到了些。
一閃而過的猜想,有些不真切。畢竟他從前總是千忙萬忙,身邊換了一個人,卻有閑心來遊山觀景。
還是在她生辰的第二天。
禮晃也正冷冷地望着叢不蕪,面色十分不虞:“你怎會身在此地?”
這話本該暗含關切,可他語氣古怪,聽起來像是興師問罪。
叢不蕪:“觀星。”
“我們是來賞日的。”約枝堂柔柔地接上話,“常聽人說靈山傲來峰日出壯麗,昨日生辰未能得空前來,想在今日看看。我不識路,阿晃又有空閑,便勞煩他陪同而來了。”
她說着,慢慢紅了臉,盈盈的目光投向禮晃。
叢不蕪打斷他們的含情脈脈,“這裡不是傲來峰,你們走錯了。”
她正要走,約枝堂卻說:“沒有走錯,我與阿晃适才偶遇一人,他說在等你,我便央了阿晃改道,特來向你請安。”
叢不蕪興緻缺缺:“請什麼安?免了。我不是很想見你。”
她懶得再給約枝堂眼神,邁出半步,身形卻猛然一晃。
千鈞一發之際,刺眼的微光準确無誤地指向她的臉。
春山出鞘了。
明晃晃的劍尖對準了叢不蕪的靈台。
氣氛有些僵持。
“江山君太過草木皆兵了。”威壓之下,叢不蕪心神俱顫,她強忍不适,從容地伸出一根手指,将劍尖推開一寸,“我隻是腿腳不便。”
他們二人到底還未解契,叢不蕪觸及到春山的瞬間,靈山第一劍便化霧消失不見。
禮晃反應冷淡:“那就莫要走動。”
叢不蕪笑道:“我将自己折騰死了,豈不正中江山君下懷?”
禮晃一張俊臉如覆寒霜。
約枝堂微愕,想說什麼卻又無言,眼前兩人之間似乎有層無形的屏障,她擠不進去。
叢不蕪無視禮晃眼中的森然冷意,鐵了心要觸他的逆鱗:“約姑娘弱柳扶風,你可要看顧好她。倘或一日不慎命喪靈山,旁人要苛責我們恩将仇報了。”
說完,她勾起唇角,向趕來的明有河招手:“阿黃,走了。”
接着頭也不回地路過禮晃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