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有河心頭不忿,嗆了“小柳仙長”一句:“看來仙長拔劍,隻為氣勢好看。”
“小柳仙長”慢條斯理地收劍入鞘,“不然呢?”
外門弟子恭謹上前,将手裡提的長長一根鎖鍊雙手奉到他面前。
他們一出“聲東擊西”,得到了最想要的。
鼠嬰倒挂在鍊條低端,“小柳仙長”深深看他一眼,道:“小鬼也敢入城,自尋死路。”
他的語調實在詭異,若是尋常仙府子弟,遇妖逢鬼定會就地誅殺。
可他的臉上卻顯出一些如饑似渴,像是另有所圖。
明有河思索須臾,指尖的淡黃光芒倏地熄滅,準備按兵不動。
“小柳仙長”轉眼看看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蔑視嗤笑:“你個修士,好好的正道不走,養什麼小鬼?”
他笑罷,這才有閑情去看鼠嬰的手腕,笑中輕視更甚,“買到這東西,你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吧?”
明有河笑而不語,這位自作聰明的“小柳仙長”,竟然說他是人修。
“小柳仙長”隻當他是怕了。
明有河輕輕揚眼起眼尾,接上“小柳仙長”上一個話頭,故作歎息道:“正道雖好,卻無法糊口,度日艱難。邪魔外道雖然魚龍混雜,但富貴險中求,我養了他,财源滾滾,何樂不為?”
“小柳仙長”深覺此人無可救藥,再不去睜眼瞧他,而是目不轉睛地看着鼠嬰舔了舔嘴唇,将鍊條一丢,道:“把他做了。”
鼠嬰無力掙紮,樓上雅間有位掌櫃打扮的人應聲而出,邁着兩條老腿,過來先是一番打躬作揖,才低聲下氣地問詢“小柳仙長”:“小柳仙長,要醋溜鬼腦,還是剁椒鬼頭呢?”
明有河敏銳地觀察到他手指上有許多細小的傷口,那是切菜剁肉時才會留下的刀痕。
明有河終于了悟,原來他說的“做”是那個意思。
可偌大一個酒樓,竟然連個廚子也不見麼?竟要掌櫃親自下廚。
“小柳仙長”睨了掌櫃一瞬,淡淡然道:“你看着辦吧。”
明有河再次悄然放出神識,這次謹慎許多,确保酒樓之中,再無旁人。
看來這是一座專迎“食鬼啖怪”的上客之地。
明有河與鼠嬰初入酒樓時鬧出的動靜并不算小,沒見這“小柳仙長”與外門子弟出面降服,直到鼠嬰暴露鬼氣,他們才突兀出現,應當是怕被人發覺身份。
畢竟,玄門仙府哪有以鬼為食的名輩上家呢?
這種秘事,不可被外人知曉。
“小柳仙長”想到即将享用的美味佳肴,臉上的笑容多了些真心實意,“那個小鬼的腦子一定很好吃。”
外門弟子谄媚點頭,連連附和,在“小柳仙長”的眼神示意下,徑自回了雅間。
被掌櫃拖走的鼠嬰哀莫大于心死,明有河故意沒攔。
他的嘴太快,該長長記性。
鼠嬰有馭鼠之能,想死裡逃生并非不可能。
“小柳仙長”功夫不到家,隻瞧出來鼠嬰是一隻鬼,卻不知他是什麼鬼,連叢不蕪随手點成的幻身都勘不破,一條捆妖鎖,能奈何得了誰?
明有河曲指敲敲紅台上的圍欄,“仙長既然已經得到了想要的,那我,是否可以走了?”
“小柳仙長”假模假樣地為難一會兒,道:“我也想放你一馬,可你知道的太多了。你看到了我的臉,我不能讓你走出酒樓”
明有河早有所料,悠閑地坐上紅台,随遇而安道:“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就不走了。”
鼠嬰不假思索喊的一句“小柳仙長”,與酒樓掌櫃對“小柳仙長”的稱呼一模一樣,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誤打誤撞之下,竟然真的喊對了他的稱呼。
難怪他會瞬間燃起殺意。
“小柳仙長”道:“我也不想殺你。”
“那我走了。”明有河從善如流起身。
“你該慶幸,今日此處隻有我一個,否則,你怕是要被挫骨揚灰了。我不忍心殺你,所以會留你一具全屍,快些轉世投胎去吧。”
“小柳仙長”自認他已經算是高擡貴手,大發慈悲,明有河應該對他感恩戴德才對。
但他生性喜食鬼魂,明有河若真死了,以他大開的胃口,未必就肯放過。
明有河看不慣他這幅假慈悲的嘴臉,“好,這回就算你求我走,我也不會走了。”
“小柳仙長”隻是用眼角斜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當真沒心沒肺,還是在裝傻充愣。
“你不做無謂的掙紮,這很好。說起來,你也想變成我的盤中餐嗎?”
明有河還沒說話,他就自顧自接了下去,“我不吃人,隻吃鬼。”
鬼怪素來作惡多端,能用來果腹,是他們唯一可取之處。
他像是在嘲笑明有河的“自作多情”,話裡還端着幾分斯文儒雅,用來維護明有河的自尊。
“你且寬心,待你死後,我會成全你。”
明有河氣極反笑,這人的臉皮厚得可以當鞋底徒步登山。
他一下忍不住,笑出了聲。
“醜鬼,長得醜,想得美。”
“小柳仙長”自诩是個人物,也是正道弟子,食鬼不與府規相悖,他沒做錯。
問鵲仙府明文有定,鬼怪妖魔不許入城,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供他食用,天予弗受,反受其咎。
更何況……
“小柳仙長”額心一緊,對明有河的不識擡舉大為惱火。
“此乃問鵲地界,哪裡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
明有河笑夠了,嗓音蓦然向下一壓。
“醜鬼,你沒發現,你的玉牌亮了嗎?”
有一隻小鬼在酒樓裡,玉牌當然會亮。
“小柳仙長”沒放在心上,但他很快發現,玉牌竟在躁動不安。
明有河冷笑:“大愚若智,自命不凡。”
“小柳仙長”兩條過粗過濃的眉毛緩緩擰在一起,後知後覺地問道:“你也是隻鬼?”
他不覺恐懼驚畏,反而大喜過望。
上蒼庇佑,接連送予他兩餐美馔珍馐。
連殺人的力氣都省了。
“小柳仙長”垂涎道:“很好,很好。”
酒樓兩扇高門被人一腳踹開,厚重的門闆向内飛出三尺,斷開碎裂,木屑與紅漆卷出一層蒙塵。
一道身影背光而立,帶來一縷清風。
叢不蕪:“誰準你在此大放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