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籠子實在是太小了(對它來說)。但也許不是籠子的錯——籠子能把你和兩個工作人員三人一起塞進去。是它太大隻了。它在裡面幾乎都坐不直,要麼隻能埋着腦袋,想要擡起頭就要把背再進一步佝偻下去。
它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在生鏽的鐵欄杆縫隙裡冒出一隻耳朵。它的頭發剃得很短,短短的發茬下并沒有角被鋸斷的傷疤。
它沒有角。
“它沒有角。”你說。
看他的體型明顯是一隻成年獸人。到現在還沒有長角,表明了它是什麼非常冷門的品種,可能根本就沒有角。
“是的,它不能去加工廠。”女工作人員說,“它真的很可憐。”
一隻半圓形的、棕色的耳朵,從生鏽的鐵欄杆之間擠出來,你盯着那隻沾染了汗水和髒污的棕色耳朵,沒有出聲。
熊。
這個單詞像是一隻小蟲子,突然蹦出來,輕輕在你心上爬來爬去。
極其少見的品種,生活在極北的冰天雪地的冬至森林,一直以來就和人類族群互不侵犯。
一隻熊。是怎麼跑了這麼遠,一路跑到你們這個南方城市來的?
熊當然不長角。
熊也沒有鱗片。
這意味着不能源源不斷生長出珍貴的原材料供給藥廠提取,那麼,被送去加工廠的結局可想而知。
你的心沉了下來。
你蹲下來,看着那隻熊。
獸人恢複了一點力氣,調整了一個看起來依然很難受的姿勢,它不再顫抖了。但它依舊垂着眼睛。
戴着抑制環的兩隻手輕輕交疊着搭在穿着褲子的膝蓋上,從結構上和人類的手并沒有任何兩樣。
盡管覆蓋着棕棕的毛,但用人類的标準看,那依然是一雙很漂亮的手。修長,整齊,骨節分明但并不粗大,也許手的主人很年輕。這雙手或許适合出現在書頁上,在機械操作杆上,在打字機的鍵盤上,在這些應該在的地方。
工作人員叫了幾個人搭把手,六個人才能把籠子拖動,然後大家一起把籠子往法院的小皮卡上擡,準備拉到加工廠去。
人們拖拽籠子的動作有點粗暴,但它就一動不動地抱着膝蓋在籠子裡,挺安靜的樣子。
早上沒能拒絕的那杯藥酒終于在此時開始灼燒你的喉嚨。
那隻泡在罐子裡的爪子浮現在你的眼前。
你不可抑制地想到這樣的手泡在罐子裡的樣子。
人的一生總有一些時刻會變傻,而你此刻便是如此。
“那我們就……”
“我會把它帶走。請讓我把它帶走。”你說。
“您……您确定嗎?”女工作人員驚呼道。
兩個工作人員都驚訝地看着你。
不,三個。
籠子裡的獸人也第一次擡起了頭。
咦?它看起來好像也很驚訝。
那是一雙像動物一樣的眼睛,清透的眼睛睜得滾圓,直愣愣地朝你看了一眼。你正好也在看它,于是你們倆直愣愣地對視了一秒,然後它像是忽然發覺了什麼,立刻又把眼垂下去,誰也不看了。
不知怎麼的,這短暫的對視讓你感覺有點新奇,也讓你的心情變好了起來。你總感覺,傻的人不止你一個。
“我确定。”你說,“我很喜歡熊。”
“哦!是的!”女工作人員點頭道,“它們就是很可愛。”
男工作人員用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你們兩個。
交接手續比較複雜,但幸而大部分可以在現場辦完。你簽了一系列協議,但關于獸人的協議其實隻有兩張,剩下的都是關于你和債務人的債務關系已經兩清,法院的工作已經辦結的聲明協議。
“請您務必注意小心,這隻熊的脾氣比較暴躁,最近建議不要取下抑制環,以免危害您的安全。”男工作人員一邊把手環交給你,一邊向你叮囑注意事項。
你邊點頭邊檢查你收到的手環,手環上有幾個按鍵,可以控制獸人的抑制環,如果發生危險時可以利用手環制服或者擊殺。熊這時候也再次擡起眼睛來,一眨不眨地盯着你把控制手環戴到自己的手腕上。
“它不會平白無故傷害人的,對嗎?”
說這話的時候你其實一點底氣也沒有,純粹是給自己壯膽。
“當然不會。”一個悶悶的聲音說,“我的脾氣并不暴躁。相反,我非常聽話。”
這是你第一次聽見熊說話。它說話聲音低低的,在胸腔的共鳴下聽起來嗡嗡的,像什麼猛獸在咕噜。
“哦是嗎?”男工作人員不滿地說,“那麼是誰一上來就要咬人?一會兒我還得去打針呢!”他揮舞着自己的食指,上面有一點血迹。
“你拿着武器靠近我的安全範圍,讓我感覺到威脅,我才會控制不住獸化的!!”
“噢所以看來你的控制力也有點問題。”男工作人員說。
“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女工作人員說。
“哼。”男工作人員說,“我和它吵什麼。”
獸人咕噜了一下,沒說話,也沒咬人。
你低頭一看,發現它把腦袋别到了一邊,耳朵也折了下來,看起來是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