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翡掀開這位新鄰居的白苫布,是個頭發花白但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受了不少蹉跎。但他依然有絲儒雅的氣質。此時他雙目緊閉,雙唇張開,露出牙齒,舌頭有些伸出。
她觀察着死者,剛想上手,闫浩輝一把擋住了她,驚道:“别直接上手啊!戴手套!”
殊不知塗翡也一身冷汗,幸好闫浩輝是格擋,沒做出抓握的動作,不然她怕是要犯病了!
要是在停屍房犯病,也不知道會不會把人吓死。
“不好意思,習慣了。”塗翡鎮定下來,解釋道。
她直接将苫布全部揭開,接過了闫浩輝遞過來的醫用手套。
這回死者的傷痕就清晰多了,從外表看,隻有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是勒死的。
她畢竟不是法醫,隻能按照自己的經驗檢查屍體,沒有其他緻命傷,無中毒痕迹。看着她那粗糙的動作,哪怕是馬所長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塗翡不在意他們的看法,再說,本來她就不專業。
她捏開死者的嘴巴,觀察了一下他的唇舌,摸了摸他斷氣的脖子。
等這些檢查完,她最後拿起了死者的手,右手的指關節處有明顯的帶着粉筆灰的老繭,大概用手過度,手指有些變形。
思索過後,她不好妄下結論,便問:“闫股長,你們這邊有什麼疑問?”
闫股長摸了摸頭:“小餘那邊還在勘察現場。我們主要還想知道他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塗翡點頭,思考着開口:“他不是被人勒死的。”
詹樂賢想說什麼,被馬所長攔住了,他示意塗翡繼續說。
塗翡開口:“這勒痕的位置不對,要是被勒死的,應該有繩索交叉的痕迹,不然很難用勁兒。
而且,要是被人勒死,他肯定有掙紮的痕迹,人在瀕死的時候會爆發很大的力氣,脖子上會有抓痕,指甲縫隙不會那麼幹淨。他的衣服很整齊很幹淨,容貌頭發死前剛打理過。
倒像是一個赴死者。”
“真是自缢身亡的?”闫股長感歎。
詹樂賢青筋暴起,眼神有些血絲:“怎麼可能!隻有一人高的衣櫃,怎麼可能吊死人!”
他看向塗翡,據理力争:“就憑這些你就能判定他不是被人勒死的?萬一他是被殺的,放任兇手逍遙法外你負責?你憑什麼認為”
“我負不了責,我也說了我不專業。如果你問我,為什麼知道他不是被勒死的,我可以告訴你,因為我見過被勒死的人什麼樣。或者說”
塗翡打斷詹樂賢,看着他,說得很清晰:“我勒死過,人。”
詹樂賢閉上了嘴,一股寒意從腳升到頭頂。
沉默了幾秒,塗翡聳聳肩,補充:“在戰場上。”
.
一直到下午,塗翡才知道這案件的始末,死者孟修是一名高中語文老師,被學生們舉報,罪狀陳列了滿滿一頁。因為這人始終不認錯,被移交給了政保股。
政保股組織了群衆,開了反省大會,意在改造頑固分子和情節嚴重分子。孟修已經負隅頑抗好幾天,但在昨天,他已經按照罪狀書認罪,在群衆面前反省認錯了。
沒想到,今天政保組的人去找他的時候,發現人死了。
吊死在了衣櫃上。
那衣櫃不到兩米,在頂端有四個雕刻的小角,孟修把繩子挂在了那個角上,人就這麼吊死了。詹樂賢覺得是他殺,因為政保股的人進屋時,看見孟修的雙腿彎曲着,腳尖拖在地上。
但凡他不想死,踮踮腳就沒事了。但他偏偏就這麼死了。
很難想,一個人下了多麼大的赴死的決心,整個過程沒有一絲反悔。
所裡這一天都很沉默。
塗翡在檔案室看到過《關于在文化運動中防止自殺事件的通知》,時66年發布的通知。沒想到今年,依舊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哪怕有塗翡簡陋的‘屍檢’,但此案依舊沒結案。
治安股的小餘帶着勘察箱,仔細檢查過繩索上的指紋和屋裡的腳印指紋情況。好在詹樂賢雖是學生出身,但到底也認真了解過警局的工作,他攔住了其他人進屋,沒破壞現場。
所裡情緒很低沉,哪怕是政保股的人都不像以往那樣幹勁十足了,經曆過傷痛,還能保持革命熱情的人,隻是少數。
一直到周六晚上,塗翡送文件回檔案室的時候,看到了劉莉,進她辦公室裡聊了會,這才知道要結案了。
小餘是以前鎮北派出所老警員的徒弟,本就是要進派出所的。結果老警員都去學習班了,他因為沒入職躲過一劫。現在人在治安股,但基本負責所裡的刑偵事件。
他勘測過現場,沒有其他人的痕迹,符合自殺的情況。其他警員則詢問了周圍的居民,孟修家裡現在隻有他一人。
當天并沒有其他人進出,哪怕是革命的學生,在孟修交給政保股後,也沒有再上門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