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和白檀閑聊幾句,問了問工作情況,倏然,眼神頓住。
“這個……”厲溫言緩緩擡手,原本含笑的雙眸消失殆盡,被一片森寒取代。
他的手輕輕觸碰着白檀的脖頸,那高領衫也沒遮住的、隐隐約約露出的吻痕。
白檀視線一僵,立馬擡手捂住痕迹。
這已經是他領子最高的衣服,總不能九月份就圍上圍巾吧。
“這是……”白檀的大腦瘋狂轉動着。
說是蚊子咬的?這種在電視劇和小說中快被用爛的橋段顯然毫無可信度。
“不好意思。”白檀往上拽了拽衣領,“被人嘬出來的。”
誠實,是他最大的優點。
厲溫言緩緩放下手,消失的笑容到現在也沒回來。
他雙手交叉,拇指輕輕摩挲着手背。
沉默了快一個世紀,聽到他聲音發澀:
“是……誰做的呢。”
腦海中又浮現那張蛋糕裡的小卡。
白檀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氣:
“其實是……”
厲溫言的手指不斷收緊,輕輕“嗯”了聲,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小侄子。”白檀憋了一口氣,傾吐而出。
厲溫言的手指一下子松開。
他對着白檀眨眨眼,半晌,輕笑一聲:“你這位小侄子看來很調皮哦。”
白檀點頭、點頭,毫無羞恥心繼續扯謊:
“這孩子經常來我家玩,他爸媽工作忙,寒暑假都是我在幫忙照顧,很黏我,都說了這樣會讓人誤會,可還是抱着我親個沒完。”
厲溫言手握成拳,擋住鼻唇輕笑一聲。
“有點羨慕。”
白檀:?
“羨慕誰。”
厲溫言眉尾一挑,身體放松向後倚去:
“羨慕你啊,這麼招小朋友喜歡,不像我,小朋友一見我就哭。”
白檀忍不住笑出聲,雖然他也不知道哪裡好笑。
漂亮的眉眼彎的如同天際皎月,盈盈打破淡薄雲霧,泛着柔柔漣漪。
厲溫言歪頭瞧着他,搭在沙發靠背上的手不由自主輕點幾下,靠着他的肩膀移動着。
最後停在他身後,不動了。
“我還要去片場找霍老師,就不打擾您了,我先走了。”白檀整理好合同起身。
“等一下。”厲溫言叫住他,“馬上中秋了,你要回家過節還是?”
白檀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淡去。
良久,他像是自嘲般輕笑一聲,聳了聳肩。
“正好那天各個公司的藝人會在中心會場舉辦中秋之夜活動,我也過去,你來麼。”
“如果霍老師也參加,我肯定是要去的。”
厲溫言點點頭,笑道:
“好,那天不見不散。”
……
下了樓,白檀慢慢擡起頭,望着碧藍天際中白花花的大太陽。
有些刺眼。
他擡手遮了遮陽光。
都說作者是高敏人群,其實他也沒有寫很久,可為什麼還是會被一點小事影響情緒呢。
白檀做了個深呼吸,摸出手機打開通訊錄。
手指在“爸爸”二字上停住許久許久。
最終眼一閉,手指落下。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人接起來。
忙音斷掉的刹那,白檀不由自主緊繃起身子,腰背像是用尺子比着畫出來的那樣直。
“爸”字的首字母音節還沒出口,就聽電話那頭語速極快,風風火火道:
“小檀有事麼,你長話短說,我現在很忙,馬上要去村裡開會。”
背景音是他聽不懂的當地方言。
白檀握緊手機,喉嚨像身體一樣緊緊繃着:
“爸……我……就想問一下,馬上中秋了,你回來過節麼。”
不自覺的,聲音漫上一絲顫音。
隻要爸爸說回來,他可以立馬反悔,跑上去找厲溫言請假。
白檀爸爸重重歎了口氣,聽着有點不耐煩:
“兒子,你應該知道爸爸搞扶貧工作很忙很忙,每天有很多事等着我處理。”
白檀握着手機的手霎時間失去力氣,松了松。
一句“很忙”,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卻又不死心,繼續道:
“可是你今年春節也沒回來,去年也沒有……”
算起來,他已經有兩年沒見到爸爸,他忽然有些想不起來爸爸長什麼模樣,腦海中隻剩一個很模糊的輪廓。
電話那頭又是一聲重重歎息:
“我也沒辦法,我總不能在這麼重要的日子丢下村民不管。這樣吧,你打電話問問你媽,看她願不願意請你和她家人一起過節。”
“嗡——”白檀腦中的那根弦忽然斷掉了。
他一時間難以辨别爸爸這番話到底是沒情商的真心所言還是為了嘲諷他。
“你。”白檀想說的話哽在了喉嚨中,像吞了一大把刀片。
“沒别的事我挂了。”爸爸道。
“爸爸。”白檀打小就很畏懼他這個嚴厲的父親,父子倆見面時候不多,見了也是例行公事吃頓飯,聽許久沒回家的父親在飯桌上說教,那個時候他也隻會低着頭,食之無味晦澀地咽下米飯。
“如果你覺得扶貧工作比自己的孩子重要得多,我不明白,當初為什麼還要生下我,為了結婚而結婚,為了生孩子而生孩子麼。”
不知是不是頭頂太陽過于耀眼,刺的眼睛發酸,面前的場景漸漸變得模糊。
他攥緊手機,不停反問:
“我媽媽已經走了,對她來說我也不再是她的小孩了,你讓我怎麼厚着臉皮請他們一家人接納我。”
“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
白檀也不想知道父親接下來要怎麼說教他,猛地挂了電話。
想起了讀書時開家長會,一排中年人中間坐着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無論同學表現是好是壞,哪怕回家挨一頓揍,至少他們父母到場了。
而白檀,隻能坐在格格不入的家長群裡,低着頭,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做了個深呼吸,抹了把眼睛。
算了,不指望了。
所有和父母有關的執念,也在這一刻徹底釋懷了。